为了与儿子团聚，以及儿子的未来，老四已下定了十足的决心，一定要盖座新房子，而且新房子一定要上档次，对！非得盖栋二层小洋楼不可！老四自从离婚后就戒掉了大吃大喝赌博唱歌的坏习惯，专注于倒卖粮食、种子、化肥的小生意，这些年还算是攒下来点钱。老四打听了下盖普通砖瓦房的花费，而后又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老四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点了支烟，满意地吸了一口，吐出后露出了略有得意的笑容。老四晃着脚，他已胸有成竹，自己的钱足够盖三个砖瓦房了，这二层小洋楼，不就是两个砖瓦房叠起来嘛！盖它！
但盖房子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选址。盖在哪里呢？老四琢磨着，按说像别人家一样把老房子拆了，在原地重新盖一个也省去了很多麻烦，不过这新房子是给儿子准备的，以后也会作为婚房使用，要是盖在老房子这儿，以后肯定就得住在一起，万一自己以后再找个老伴，跟儿媳妇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会有矛盾，到时候那日子可就不消停了。哎，两代人可别住在一起，还是重新选个址吧，让儿子先住上新房，自己暂时在这个破土坯房子里将就着，等以后有条件了再把它推倒，盖个小点的砖瓦房，够住就行了，嗯，就这么定了！
不过在村子里，盖房选址是个大事，马虎不得，因为有许多风水禁忌，据说稍有不慎，就会给工作、事业、家庭等带来无穷祸根，什么路口交叉、枯树庭院、地形走势、背上面水、挡风通风、长短高低、窗门数量、阴阳相调等等，有好多说法。年轻人早就不信这些封建迷信了，有的分到宅基地就盖上房了，真要是碰到了复杂的地形，就会请专业的勘察技术人员来检测是否适宜盖房。但老一辈人还是心心念这些“传统”，所以选址在他们心中是重中之重，因为这关系到家族的兴衰，如果没有合适的盖房地址，那么房子宁可不盖。
老四不是什么风水大师，关于风水他最多也就是在万年历上瞻仰一下。所以为了选址，老四去到大哥家找老爹请教一下，因为自己的这个房屋地址就是老爹当年给选定的。
老四的父母跟老大住在一起，由于父母的老房子给了老大的儿子，田地也都是老大一直在种着，所以主要是老大负责赡养父母，其他人除了逢年过节自愿给点钱之外，不用交赡养费，老大也没问大家要过。
但上次老四的父亲由于突发脑溢血住院，这兄弟姐妹们着实因为手术费的分摊问题吵了几番。最终还是老大出了大部分的钱，其他人分摊小部分的，而且似乎由于老四没媳妇，孤家寡人，在人数上不占优势，没有理论过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妹妹+妹夫，自己出的钱比较多，所以心上也是结了个小疙瘩，这次要不是为了选址这事儿，说啥也不来老大家。
老四不情愿地到了老大家，透过窗子，发现东屋没人，好在“大佬鬼”没在家，老四心里稍微舒服些，他开门走进了西屋。
老爹正拄着拐杖，在老娘的搀扶下在屋里面复健走路呢。
“哎呀！锻炼呢这是，我看你这拄着拐，走得不也挺好嘛。”
“放屁！不走动走动，躺那等死啊！巴不得我死是不？对，最好嘎嘣一下就咽气，省事啊！可别整个半死不死，还得做手术，那多浪费你们狼崽子的钱啊。”
“别瞎扯淡！”老娘凶了一下老爹。
“你吵吵啥啊，我也没说你啥啊，你看你这手术也做完了，事儿不都过去了吗，这就消停地在家复健就完了呗。”老四说着在炕沿坐下了，他掏出了支烟，点燃后吸了两口。
老爹在老娘的搀扶下坐到了沙发上。“可不得好好复建嘛，过两年啊，我这拐棍儿都能扔了。欸，给我根儿烟！”老爹冲着老四伸出了右手发黄的食指和中指。
“都啥样了还抽烟，拉到吧。”老四抽了口烟说。
“烟也抽不了了，这是完犊子了！”老爹不情愿地把手放下了。
“老四今天来有事儿啊？”老娘问了句。
“没事儿这混老四能过来啊？”老爹又“哼”了一声。
“啊，有点事儿，这不嘛，我寻思着给你孙子盖个房子。”老四说。
老爹指着老四说：“你早就他妈得盖个房子，瞅你那破房子，晃晃悠悠的，跟他妈我似的。”
“这不寻思着盖哪好吗，得选个地儿，给你孙子盖，以后娶媳妇用。”老四吸了口烟，然后扔掉了烟蒂。
“对！对！这地儿可得选好啊，那个啥，你去前面复兴村，去找那个田大仙儿给算算，你那房子当时我就找她给算过！哎！当时没听她的啊……哎……”老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啥？因为啥没听她的啊？”老四问。
“不是因为贵吗，她选的那地儿贵，你那地儿便宜！哎……没听她的啊！我应该听她的啊！”老爹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瞅瞅你现在，混得这个狗样，媳妇也跑了，我孙子也他妈让你给整南方去了，我这左半拉儿身子也不好使了，这都是报应啊！……你盖，你赶紧盖！我给你出点钱！”
“咳！咳！别听你爹在那装大头蒜啊。”老娘瞪了一眼老爹，“你走道都费劲呢，哪有钱？上哪整钱去？用你棺材板的钱啊？”
“你盖！要是实在没招，我死了就他妈火化，用骨灰盒不用棺材板，省下的钱给你盖房子，你盖！”老爹指着老四说。
“别在那装大头蒜！”老娘怼了老爹一拳。
“你想怼死我是不！”老爹生气地看着老娘。
“老四啊，你先去田大仙儿那问问，她挺灵的，忘了你小时候有一次让鬼抹住了，不就是田大仙儿给看好的嘛。”老娘说。
“那田大仙儿……”老四又点燃了支烟。
说起这个田大仙儿，那简直就是老四童年里的梦魇。有一次老四生了一场病，面色发青，头晕乏力，吃药打针怎么都不见好。然后村里就有老人说，老四这是“让鬼抹住了”，意思应该是灵魂被鬼给捉住了，老人们让老娘带着老四去田大仙儿那给看看。老四发着高烧，迷迷糊糊都走不了路，好在田大仙儿所在的复兴村离家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于是老娘背着老四到了田大仙儿的家。
一到大门口，老四感觉周围雾气缭绕，充斥着供香的味道。说来也奇怪，这一踏进田大仙儿家的大门，老四突然不那么迷糊了，居然能走路了，于是他拉着老娘的手，走进了屋，看见了田大仙儿。
这大仙儿是个女的，年纪跟自己娘差不多大。她抓着老四的两只小手，告诉他一会儿大仙儿来的时候不要害怕，然后就全身一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老四意识到这是大仙儿来了。然后这大仙儿在老四身上是又按又掐，疼得老四不停地哭喊。在这一套“掐按”完成以后，大仙儿又在老四全身上下喷了几口酒，然后这女的又全身一抖，呼吸也正常了，老四明白这是大仙儿回家了。之后，恢复了正常的田大仙儿又嘱咐了老四娘几句，好像是在教她如何半夜“叫魂”。
老四娘往红盒子里放了钱，又上了香、鞠了躬，然后领着老四走出了田大仙儿家的大门。但一出大门，老四就又走不了路了，于是娘背着老四回了家。
睡了一夜后，老四的病居然好了。
“娘，那田大仙儿好像前几个月刚死。”老四说。
“那你就去问问她那儿子，不是当阴阳先生呢嘛，问问大仙儿搁哪儿呢。”老爹说着，又要拄着拐站起来走路。
话说这田大仙儿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二儿子是个“阴阳先生”，附近村屯有人家要办丧事都会请这位阴阳先生来给做做法式，算算下葬时间之类，而且这位阴阳先生也副业卖卖棺材骨灰盒，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垄断了十里八村的棺材行业。“问阴阳先生？”老四似乎明白了，就是这大仙儿下凡得找个人身附体，那田老太太是死了，但大仙儿没死。
“对，老四，你先去问问。”老娘边说边去扶起老爹。
“麻利点啊，你那房子赶紧盖，我他妈还想多活几年呢。”老爹在老娘的搀扶下，拄着拐站了起来。
“好，你多活几年。”老四心想，这盖个房子还给老爹涨寿了，怪不得老爷子这么积极。“那个啥，娘，我爹那些烟都在哪呢？他也抽不了，给我吧。”老四说。
“麻溜地滚蛋，他妈混老四，还想要我烟？我好了还得抽呢，赶紧去找大仙儿得了！”老爹说着，拄着拐往老四这边移动，看样子是要过来揍他，老四赶紧起身跑出了门。
等到中午，老四来到了复兴村的“阴阳先生”家。站在大门外，可以看见阴阳先生家的院子里堆放着木材，还有几个油漆桶，旁边不远处有几个被毡布苫盖好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成品棺材。老四虽说是个中年人，阴阳先生他也认识，按说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这会儿又是大中午，阳气最盛，但当老四看到棺材时，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阴阳先生家阴阳怪气的，让人有些发毛。老四点了支烟，吸了几口，喊了几句“先生在家呢吗？”
很快，一个头戴狗皮帽子，嘴里叼着烟，有些消瘦的大约五十几岁的男子开门出来了。
“谁啊……老四啊，来，进屋。”
看到活人，老四的心态稳定了下来，他进了院内，跟着阴阳先生过了堆满纸人纸马金元宝的外屋，来到了里屋。老四坐在了凳子上，又起身递给先生一支烟。
“抽着呢，”先生接过老四给的烟，别在了耳朵上，“坐，有事儿啊老四？是不是……老爷子要不行了？”
“不是！老爷子这会儿还行，我来是为啥呢，就是吧，我寻思着给我儿子盖个房子，想问问盖哪合适，这不……那个……”
“啊！你想找大仙儿吧，大仙儿现在在我大哥那呢。”
老四心想，这大仙儿还挺认亲。“在大哥那啊……现在？”
“嗯，在他那儿呢，你要找他就去我妈那老房子就行，他白天在那呆着。欸？我说，你儿子不大呢吧，着急盖房子是咋地了，要结婚了？”
“没有，他还没对象呢。”
“欸！老四啊，我姐现在当媒婆呢，说成好几对了，有时间你去找找我姐，说说条件要求啥的，让她帮忙给找一个？”
老四笑了笑，这红事白事都得被你家族承包啊！“行行，完了再说吧。那个啥……没啥事儿我就先走了，我赶紧去找大仙儿给算算。”说着，老四起身往门口走，又回过身，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塞给了先生。
“不用不用！”先生揣起了烟，“我送送你！”到了大门口，先生又语重心长地对老四说：“那个啥，老四啊，你知道吗，现在吧，就是……这衣服寿材啥的吧，都得提前预定，要不怕到时候来不及，那个啥，我叔……还行是吧？”
“还行，还行，我看一时半会儿应该没啥事，最近挺硬实的！”
“硬实就好……行，那你慢点走啊，有啥事给我打电话。”
“唉！好，你进屋去吧，外面太冷。”
离开阴阳先生家之后，老四慢慢地走到了大仙儿家，路上抽了好几支烟。老四做了两次深呼吸，壮了壮胆，推开了大门，本以为会唤起童年那些恐怖的回忆，但谁知这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跟记忆里的好像完全不一样，就是弥漫着供香的味道。老四推门进了屋。
“谁啊……老四啊，来，坐。”
“大哥学习呢啊？”
“嗯，看会儿书，”新大仙儿放下了手中的万年历，“有事儿啊老四？”
“有点事儿，这不是吗，我寻思着给我儿子盖个二层小洋楼，我想问问大仙儿盖哪合适。”
“哎呀，老四发达了这是，要盖洋楼了！行，我请大仙儿给你算算。”
说完，这人走到了一个供桌前面，鞠了三个躬，上了炷香，然后对着满是符号跟名字的红纸嘀咕了几句，然后全身一抖，老四见状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大仙儿，低着头。
“你有什么问题？”大仙儿问。
“我……我想盖个二层洋楼，那个啥……是给我儿子盖，不是给我住……这房子以后也当他的婚房。”老四低着头，有些紧张，“想麻烦大仙儿您……给选个地儿。”
大仙儿扬起两手掌，拇指依次点击各个手指肚，咒语般地念叨了几句，然后停顿了一下，大仙儿说：“你们村东头，水泡子往西十米，”大仙儿看着老四的后脑勺，又说了遍：“你们村东头，水泡子往西十米。”说完，这人又全身一抖，然后拍了下老四的肩膀。
老四浑身一个激灵，接着他直起了腰，“哎呀！这家伙，吓我一跳。”
“别害怕，大仙儿回了，那个……大仙儿都告诉你了吧？”新大仙儿笑着问。
“水泡子往西……”老四小声嘀咕着，这大仙儿给选的地址让人犯难啊！老四回过神，“嗯！告诉了告诉了，就是……大哥，大仙儿说的那地儿……好像是你小舅子的苞米地啊？”
“啥？苞米地，那我就不知道了，咱也不知道大仙儿都啥想法，不过既然大仙儿说了，你就得听啊。”
“对对，得听大仙儿的。”老四走到供桌前，向那个满是钱跟硬币的红箱子里放了一百块钱，然后鞠了三个躬，上了三炷香，又跟这新大仙儿闲聊了几句后，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