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为什么就不学美术了啊。”
年轻男孩的声音传来，王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史书的识海。
很奇怪，她的识海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平静得诡异。
男孩的声音落下，王正就听到女孩的回答，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年纪小一点的史书。
“不让我学，就不学了呗。”语气很是随意。
但是王正知道，既然他进来后率先听到的是这两句对话，那就证明识海的主人将这件事看得很重。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要找的是史书来到这里的线索。
王正在一片迷幻的色彩中谨慎地前行，尽量不触碰到那些星云一样漂浮着的、规律起伏的记忆。
史书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平淡的颜色。
虽然她记忆里的环境以及人物衣着和王正的认知有很大区别，但本质是相同的，因此他能够完全看懂这些记忆的内容。
在这些平淡的颜色里，史书在装潢简洁的房间里看着电视到天黑，在农家小院的餐桌上缄默不言，在同窗的包围中笑意盎然，在讲堂里呼呼大睡，在考场上俯首答题……
记忆里的声音微弱而嘈杂，画面简单平静，除了让他明白了异世界的基础运转外，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除了这些平淡的颜色，还有些带着绚丽色彩的记忆。
王正发现，电视里播放的是多彩的影像；农家小院里史书用一支单色的笔画出彩色的植物；同窗的包围里，史书手中的画纸是整个场景中最明亮的颜色……
那些画还很稚嫩，但是已经初步显现出了史书现在画作的影子。
显然，她的绘画技术是在原来的世界一点一点学起来的。
绘画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
王正看着这些亮色点缀，内容大部分都是与绘画有关。还有很多小人书一样的东西，以及动起来的图画，他从嘈杂的背景音里分析出那应该叫“漫画”，动起来的叫“动漫”，看起来史书很珍视那些。
走马观花般略过了史书幼时的记忆，王正再往前，眼前的星云色彩愈加绚丽。
逐渐长大的史书开始成体系地自学绘画，她将更多的时间留给画画，似乎也更加快乐了。
色彩最绚丽的时期是史书的高中时期。
王正不知道什么是高中，他只能从背景音中推断出那是学业的一个阶段，那时候的史书也才十几岁。
她变得和同窗不一样，每天都要在一间摆满了画架的大屋子里待很久，她称呼那屋子为“画室”，画室里坐满了和她一样年纪的人，史书无疑是他们中最专注的学生之一。
王正看着这一段记忆，只觉得简单平淡，但这段记忆的色彩却比前期任何时期都要绚烂。
看着史书专注于眼前画板的神情，王正第一次代入自己，想着大概这种热爱就像他喜欢猫和赚钱的感觉一样吧。
只可惜，多彩的记忆并没有持续很久。突兀地，史书的记忆星云变成了灰白——不是之前平淡的色彩，而是真正的黑白灰。
“我和你父母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你这个成绩不该走艺术这条路，好好考个大学，到了大学里再去发展爱好也可以吧？”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自信的语气，包含着关心和教诲，虽然是问句，但展示出来的意思并不是征询意见。
“我今天过来，不是和你商量，只是来告诉你，从美术班退出吧。”
女人的声音随着嘈杂的背景音远去，铺展在王正眼前的真正变成了一部默片。
佝偻着背和美术老师道别的史书，平静地整理前一天刚买的画材的史书，笑着和画室的同学道别的史书，背着巨大画包提着颜料离开的史书……
最后都变成了平静地坐在教室的史书。
不知道是不是黑白默片的原因，影像里的史书平静极了，好像之前的绚丽时光从未存在，她一直就是一名普通的学生，在教室，食堂，宿舍和家之间盘桓。
如果不是记忆变得黑白，她看起来仿佛接受良好。
王正往前走着，感慨小姑娘丰富的人生经历。
活得年纪越长，就越能理解年轻人的稚嫩，才更有同理心。
可能是和思元在一起太久被同化了，史书在他眼里就好像一只幼崽，有一点追求，却因为种种原因选择用平淡的态度包裹自己，长时间的压抑下去，一旦爆发，可就是毁灭级的。
但是显然，史书的意志力不比他接触过的优秀弟子们弱，甚至于称得上强悍。
黑白默片没有占据多长的路程，很快，四周的影像就重新变成了最初平淡的彩色。
喧嚣的声音恢复，恍惚重回人间。
仍旧是点缀其间的亮色，史书的表情一直平静，并没有出现王正以为的崩溃。
拖着大大行李箱的女孩离开了小院，去到繁华的城市。
直到现在，王正都没发现什么不正常的现象。
那史书究竟是怎么打破空间壁垒来到这里的？
睡一觉就过来了？
那这线索岂不是断得彻底？
耐下性子，王正继续往前走。
上课，做作业，画画，兼职……史书的大学生活称得上忙碌，可是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反倒是让王正见识了异世界大都市的光怪陆离。
史书小时候应该也是在大都市生活，但那时候的记忆有限，再后来她就搬到了乡下，农家小院里现代设施算不上多，生活环境也和他所在的世界里那些乡民差别不大，王正对此接受良好。
但大都市却很不相同。
影像里满是阑珊的霓虹、鼎沸的人群，很多地方说一句“纸醉金迷”都不为过。
史书似乎热衷于钻到最热闹的场景里去，但是她好像又对那些都无。
她以服务生的身份穿梭其中，以普通路人的身份经过，甚至作为参与者在角落默默无闻……她的目光在四周徘徊，仅仅是专注的记录。
就好像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一样，独立在另一个空间，以旁观者的身份做着最忠实的记录。
做记录干什么？
王正看到史书开始花费更多的时间伏案，无数张草稿在她笔下成型，被称作“电脑”的屏幕上，随着她的绘制，一个故事逐渐展开。
原来是在搜集素材，王正想。
可是她的作画过程似乎并不顺利。
随后，史书开始尝试“进入”那些热闹的场景。
她开始与同事来往，开始和围观路人聊天，开始和合作伙伴做朋友……史书展现了神奇的能力，她几乎没有底线的好脾气为她获取信息提供了最坚实的基础，超强的理解能力使得她在聊天过程中总能快速抓住重点……
影像里，史书似乎终于对自己的作品满意了。
王正不清楚异世界的教育体系，但是看起来史书已经在被叫做“大学”的学府里学习了将近一年。
这期间的两次假期被她全部用来重复兼职、学习以及绘画。保持联系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清。
通过史书之前的坦白，他知道，史书穿越的契机就在第二个假期开学后、第三个假期即将开始的这一时期。
因为前期的平淡记忆而放松的神经重新绷紧，王正缓步走近接下来的记忆星云。
开学，史书回到校园。
突然，一个浑身充满着灵气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
一个人的记忆是有局限性的，因此，史书的记忆只围绕她。
但是人对外物的感知又是很细致的，许多围绕记忆存在的细节并不会因为这个人主观上的不注意而被他的五感舍弃。
换言之，人的五感会尽己所能记录下每段记忆所处的时空状态，包括记忆的主人自己都忽略的东西。
就好像这个人外溢的灵气，史书并不知道灵气的存在，但她的视觉为她留存了那个人独特的气质；她的嗅觉留存了那个人身上特殊的味道；她的听觉留存了那人特殊的声线……凡此种种，勉强完整复刻了这个拥有灵力的人。
王正记得这个人。
又是一位修仙界早期的大能。
而在史书的记忆里，这人是她的专业课教授。他专业过硬、为人风趣、外形优秀，很受学生欢迎。
王正开始在史书的记忆中观察这位大能。
大能和传说里很不一样。
不严肃，不正经，也不怎么上进，甚至还会在课堂上偷偷抠鼻屎。
好吧这些当然不是重点。
重点是大能和史书的关系很不错。
并且从大能每次出现时身上灵力波动的变化来看，他似乎在筹备什么极端消耗灵力的事情。
会是破碎虚空的法术吗？
王正不敢断定。
某天，大能将史书留堂，给了她一件东西。
是一盆精致漂亮的姬月季。
大能拜托史书帮忙照顾，声称自己要出一趟远门，实在不舍得宝贝老婆受苦，只好寻求靠谱下家。
面对史书的质疑，大能指天发誓最多三个月，他肯定回来接这盆花，否则他就天打五雷轰。
史书开玩笑说不用，你要回不来，就把快递费付了，我给寄过去。
大佬笑，说，好。
结果一语成谶。这不就对上了，大能看来是破碎虚空后没能回去，史书就连月季带自己都给寄到修仙界了？
王正心里吐槽，静观其变。
其实修仙大能的话是有天道法则蕴含其中的，假如史书真就这么点背赶上了，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史书来到这儿的时候身边哪有月季呢，这个设想看来是不太靠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