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社会,皇权至上,“朕即国家”,帝王必须要使用酷吏来控制国家机器。张汤善于迎合汉武帝所好,他发明了一个“腹诽罪”:如果在朝廷争议中,有大臣嘴唇微动,表情有异,就断定此人对皇上心怀不满,即可以判处死刑。于是张汤深得皇上赏识,官职做到御史大夫,即处理大臣奏章,监督地方刺史,考课、监察、弹劾百官,相当于副丞相的一个官职。王温舒在河内的“治绩”,很快传到朝廷,汉武帝把他视为十分能干的人,准备予以重用。当时京师治安很成问题。汉初以来,由于政府、私人铸钱并行,从而使币制十分混乱。汉武帝决定由国家收回铸币权,并以严刑竣法禁止民间自由铸钱。但利之所在。人不畏死,民间私自铸钱者仍不乏其人,京师一带尤其严重。为了严惩私铸钱币者,武帝于是起用酷吏治理京师。先是任命义纵为内史,作为京师一地最高行政长官,这次又把王温舒提拔到京师为中尉,让他专管京师的治安。这对王温舒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过去他一直是地方官,如今却一跃成为京官了。在京师,王温舒仍然故伎重施,像在河内一样,以酷杀行威。他专门选用那些专好猜疑,心狠手毒,敢于祸及别人的奸毒之徒,作为自己的鹰犬。当时义纵早以酷吏著称。义纵本来是一名强盗,靠皇太后的帮忙进入仕途,但他一上台就遇上皇太后的外孙之子犯法,义纵不念旧情,不怕得罪皇太后,依法办事,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义纵任定襄太守时,把狱中犯重罪的二百余人和私下探望的二百余人一网打尽,同时捕杀,四处鲜血淋漓,令人不寒而栗。现在义纵官位在王温舒之上,王温舒的到来威胁到他的地位的稳固,于是他处处给王温舒下绊子。王温舒想干的一些事情如果事先没有向他请示,他就对王温舒加以凌辱,并从中掣肘,败坏其功。然而过了不久,义纵因反对杨可告绢而以“废格诅事”被杀,王温舒接着被提拔为廷尉,成了掌管刑狱的全国最高司法长官,位列九卿之一。然而王温舒此人在本质上是个匪徒,酷暴少文,嗜杀成性,对于国家法津一是不知,二是不用,对一些大案、疑案更是没法分辨。显然这种人实在不适合担任最高司法长官。所以时隔不久,当接替王温舒为中尉的尹齐被免官后,汉武帝就把王温舒延尉一职免去,让他仍担任中尉,负责京师治安。然而这却正合王温舒的心意。
上次任中尉时,因为有义纵掣肘,王温舒不能不有所顾忌。现在义纵已死,没有人对他刁难,更没有谁敢和他作对,王温舒又可以肆无忌惮了。他对京师风俗人情十分熟悉,对一些豪恶势力也很了解。他就重用这些豪恶之吏。这些人善于深文周纳,巧低人罪,他们要想惩治谁,就千方百计地给他罗织罪名,谁也休想逃脱。汉文帝对秦代以来的刑法作了重大改革,明令废除秦代制定的“连坐”制度,废除黥、劓、刖、宫四种肉刑。然而到了王温舒这儿,“连坐”不仅没有停止,而且扩大化了,肉刑也愈演愈烈,一旦落入他们之手,无不惨遭严刑拷打,到头来,“大抵尽靡狱中”,极少能够生还。他们常常对下户中的奸猾之人采取这样暴虐的方法,使其身死、家亡、族破,意在警告那些豪强大户,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刑杀,在短时间里收到了成效。京师,似乎安宁了。
三
王温舒不仅仅是一个以杀立威的酷吏,他还是个贪官。与其他贪官相比,虽然王温舒与他们在本质上并无二致,但其贪的手段确有不同。以酷行贪,以酷掩贪,这是表现在王温舒身上比较突出的特点。
王温舒有两副面孔,一副是“酷”。在无权无势者面前他如狼似虎,酷虐非常。被他毫不留情地杀死的都是那些无权无势的人,当然其中还有不少平民百姓。即或是身为贵族及外戚,如果不是身处权要之位,他也要掠夺他们、侮辱他们。但在有权有势者面前,王温舒又换了一副面孔,这就是“谄”。史书记载:“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史记·佞倖列传》)他之所以能从一个小吏爬到九卿之一的高位,与他的善事权贵是分不开的。在有权有势者面前,以酷虐著称的王温舒变成了俯首帖耳的小绵羊。尽管他的职责是察奸惩恶,但那些有权有势者即使“有奸如山”,他也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而且千方百计地庇护他们。正因为如此,作为回报,有权有势者们通过各种渠道,向各种人士为王温舒游说,使他声名鹊起。王温舒官运亨通,与这些权贵们为他造的这些舆论大有关系。
王温舒摆出这两副面孔,其实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贪。在无权无势者面前,他以酷行贪;在权贵面前,他以谄行贪。其手段不外是贪污和纳贿两种。就其贪污而言,主要是贪污被籍没财产。在广平,在河内,在京师,他杀几万人,被籍没财产的人家恐怕也有数百上千家。对这些籍没入官的财产,他当然不敢全部鲸吞,但完全可能从中染指一部分。就其纳贿而言,情况就多了。正因为他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以权换钱也就有了雄厚的资本,加上他以暴虐酷杀著称,更使他在这场权钱交易中处于优势地位。一些豪强地主虽无权无势,却有的是钱。更何况在生死紧要关头花钱买命,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于是他们大行其贿,以求脱祸,这是可想而知的事。一些无辜百姓为求免遭株连,被迫破产行贿者也不在少数。更有那些“有奸如山”的权贵,因为受到王温舒的包庇回护而逍遥法外,他们当然愿意拿出大量钱财进行贿赂,作为对王温舒的报答。这方面的具体细节,虽然史料语焉不详,但也透露了一些信息。史载,王温舒任中尉后,“数岁,其吏多以权贵富”。王温舒的爪牙都因权贵的贿赂而暴富,他本人就更不用说了。赖苇子向王温舒行贿一万两黄金,王温舒答应帮他弄一个番禹海务司的官做。赖苇子到了长安,又花了一万两黄金,还把长安的青楼妓院包下来供王温舒享用。王温舒已经办好了官文,就是不发给赖苇子,逼着赖苇子吐更多的血,甚至逼他不远万里去弄番禹的鲍鱼。赖苇子可悲又可怜,只好求助于强盗,向王温舒强取官文。像赖苇子这样的官员尚且如此,老百姓在这样的贪官酷吏的治理下就更没法活了,卖儿鬻女,得钱上供,犹不能安居乐业,比起文景之治时期家给人足,粟红贯朽的情景,真是天上地下了。
王温舒在几年后曾被人告发,其中的重要罪状就是“受员骑钱”及其他“奸利事”。所谓“受员骑钱”,显然是接受部下贿赂。部下贿赂,他都敢接受,其他人的贿赂更是来者不拒了。至于“奸利事”,当然是枉法卖狱、贪污受贿之类的丑行。
王温舒死后,史载其“家累千金”。这在当时可谓“暴发户”了。先他几年而死的张汤,也是个酷吏,官至御史大夫,贵为三公,遭人陷害而自杀。据史载,其家产不过五百金,而且这都是得自平时皇帝的赏赐和自己积攒的俸禄,其他什么产业也没有。比王温舒后死几年的尹齐,也曾以酷吏闻名,也曾官至中尉,后在淮阳都尉任上病死,其家产所值不满五十金。由此可知,王温舒在短短十几年的官场生涯中就聚敛了这么多的财富,确实是个以酷行贪的典型。
四
以杀立威,其威风只能奏效一时;以酷行贪,其贪迹也不能隐藏长久。一旦威势不再,贪迹败露,就绝对逃不脱可悲的下场。
太初元年(前104年),西汉王朝派兵征大宛。武帝下诏征发豪吏从军,而王温舒却隐匿他的官吏华成。对他不满的官吏向汉武帝告发了此事。接着又有人控告他企图谋反,而他“受员骑钱”及其他“奸利事”也相继被揭露。按照汉朝法律,王温舒的罪行应当诛灭全族。王温舒知道末日来临,于是自杀身亡。他的两个弟弟和他们的岳丈家也各以其他罪名而全族被杀。难怪当时曾有人感慨道:“真可悲啊,古代有诛灭三族之刑,而王温舒竟然被诛了五族。”
王温舒以杀立威、以酷行贪的劣迹,在当时产生了恶劣的影响。由于他屡次得到汉武帝重用,所以当时那些“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者,其治大抵尽放(仿效)温舒”(《史记·佞悻列传》)。他们在境内大开杀戒,滥杀无辜,造成白色恐怖,企图也能像王温舒那样青云直上。主管官员法外造法,恣意用刑,豪恶属吏望风而动,变本加厉,这是对法律制度本身的破坏,从根本上动摇了法律的威严。他们对国家法制的破坏程度,绝非普通人的违法行为所能相比。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其好杀伐行威,不爱人如此!”并且在写这群酷吏时,每每指出“上以为能”,用意显然表示对汉武帝的讽刺和愤慨。
压迫越深,反抗越烈;蓄之越久,其发越速。越是严刑竣法,越是达不到大治的局面。相反,“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这些人的暴行,激起了人民的强烈反抗。南阳以梅克、白政为首,南方楚地以殷中、杜少为1首,东方齐地以徐勃为首,北方燕赵之间以坚庐、范生为首纷纷举行起义。他们的斗争沉重地打击了西汉王朝的统治,使西汉政府元气大伤。这无情地宣告了王温舒以杀立威道路的破产,也是对汉武帝酷吏政治的莫大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