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中,诡异的气氛在这里发酵。
在最上首,郭孝笑意盈盈,手中捧着一杯香茗,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厅堂中巡视,每当它落在顾为之身上时,郭孝的笑意就更浓了。
在郭孝旁边还单独设立了一张小案,顾为之坐在那里,眼神飘忽。
他换了一身新衣服,士子冠,孺子衫,腰上还别着一块郭孝送给他的玉佩。
刚刚郭孝讲了讲他是如何布置疑兵令那些试图援救襄阳的军队逡巡不前,如何利用奸细悄无声息地攻破一路上的大小城池,如何一路封锁消息,直到兵临城下才让襄阳发觉,以及他在攻城时的计谋与抉择。
顾为之将自己代入了襄阳主将的位置,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破局,只好无奈地承认自己的不足。他并不灰心,他只有十一岁,他相信自己假以时日必定能成长到郭孝的高度,甚至比他更高。
他又想起了王检辒以及他写的那两个字,他脑子乱极了,有万千思绪,却不知从何理起。
偌大的宴厅中只有寥寥数人,他们离的都很远,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座位上,和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杯相面。
步庸坐在离郭孝最近的位置,局促不安。天色已经不早了,可城中那些大户却只来了这么几家,他时不时偷瞄郭孝一眼,生怕从后者脸上看到怒意。他下午的时候可是向郭孝保证过这些大户都会前来的。
“大目,你拿我的请帖再去各家一次,务必将各位尊客请来。”
候在厅外的张大目走进屋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狞笑,领命离去。
......
“传朕旨意,明日午时,将郭孝满门抄斩!”
文陵一把将手中的奏折丢到地上,大发雷霆。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捡起奏折,然后小跑着去传旨。
郭孝去荆楚平叛时妻儿都留在了洛都,正好成了文陵破城的赠品。他们做为文陵制衡郭孝的筹码,一直关在大牢里。
现在,郭孝已经掀了赌桌并狠狠在文陵脸上唾了一口,筹码已经失去了意义。
这些天的烦心事格外的多,文陵觉得自己头发又白了几根。
他封禅的提议再一次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甚至连他的忠实拥趸白且都没有站在他这边,尔是选择了沉默。下了朝,文颖的婚事又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还不算什么,郭孝的叛乱着实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文陵对庞威一派还不够信任,白家父子刚刚远征归来,再加上婚事的原因,文陵也不好让他们出征,挑来选去,只有齐子淼能力和资历都足够挂帅出征。
可几天后就传来了襄阳失陷的消息。
相比之下,他更担心另一件事。
文享出蜀了。
护蜀将军袁虎在信中痛斥郭孝的残忍,同时将文享描绘成了一个心系黎民,悲天悯人的圣人,他声称自己为了饱受涂炭之苦的荆州百姓,特地邀请蜀王一同前去平叛。
文享也写信,以极低的姿态请求文陵宽恕自己擅自出蜀,同时声泪俱下地向文陵描绘郭孝是如何残害百姓的,文章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这两封奏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洛都,人们纷纷称赞蜀王与袁虎的仁德并痛斥郭孝。铺天盖地的赞颂声中,文陵只好将愤怒吞回了肚子里。
“传朕旨意,就说蜀王讨贼之心,朕已知晓,令其速回蜀中坐镇,以免郭逆逃窜。袁虎部并入齐子淼麾下,听起调遣,等到班师再做封赏。”
......
宴会终于开始了,可气氛依然诡异而尴尬。
坐满了人的厅堂针落可闻,几名家主身上还带有瘀伤,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是张大目身上散发的。
“将各位先生请来,可着实费了本王好大的力气。”
依然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郭孝的语气平和地仿佛是老友在聊家常。
“诸位,满饮此杯。”
“哼。”
酒杯停在唇边,郭孝脸上的笑意不减,他看向声音的来源,眼神冷了三分。
“本王若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蔡太守吧。”
蔡机内心忐忑万分,他的死对头步庸成了郭孝的座上宾,他不能坐以待毙。可是直接投靠实在有损声名,而且容易被郭孝看轻,他决定做一出戏来抬抬身价。
“郭孝,我劝你不要自误,你为了一己私欲险一州百姓于水火,良心何安?”
蔡机口沫横飞,郭孝则在上首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
偷偷窥探郭孝反应的蔡机更卖力了,他这段话已经准备很久了。每一句都经过了细细推敲,确保能体现出自己气节的同时避免言辞太过激烈,让郭孝恼火。
“你若能悬崖勒马,以当今天子之仁慈,定能饶尔不死...”
“哈哈哈哈。”
蔡机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笑声越来越怪的郭孝,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仁慈,你居然说那个昏君仁慈!”
郭孝额头青筋暴露,他枯瘦的手掌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咬牙切齿地样子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我,我是说...”
“蔡先生当真是忠义无双啊,先生的大名必能传遍后世。”
虽然中途发生了些许波澜,可总体上还是按照蔡机的想象发展的。按照他的设想,自己只要再推脱两下装装清高同时不着痕迹的捧一捧对方,然后郭孝再来上一出礼贤下士的好戏...
完美。
“不过不知道您家人的名字会不会被后世人记得呢。”
蔡机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和他计划的不一样啊。
张大目狞笑着走向蔡机,将手上关节捏得噼啪作响。
“不,我愿降,我愿降,我愿...”
用一块破布将蔡机的嘴堵上,张大目就像拎一只鸡仔一样将他拖了出去。
片刻后,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被端了上来。
郭孝掀起红布,看着托盘中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露出了消冰融雪的微笑。
“大目,你端着它给诸位先生都观摩一下,然后把它扔出去喂狗,顺便将蔡家抄了。”
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厅堂中的异味更浓了。
“为之,你要记住,杀戮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但却是最简单的方法。”
顾为之脸色苍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看郭孝的笑容。
“诸君,满饮此杯。”
......
...孝性暴虐。会宴,太守蔡机讥之,其言颇烈,孝大怒,尽杀其家。余者敢怒而不敢言...
——《赵书·郭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