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貌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传到国外去了，就问康默啜道：“正是，不知康兄有何指教？”
康默啜这时情绪稍微平复了下，只见他站起了身子，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对着李貌深深鞠了一躬后说道：
“感谢伟大的阿胡拉玛兹达，让我今日终于能与你相遇。”
原来前些天李隆基在花萼相辉楼招待外国使节的夜宴上，就有康默啜。那时他也被许和子演唱的《左手指月》所征服，后来打听下来原来这首歌还是寿王所作，他就默默记在了心里。
而这几天他常去西市的酒肆，更是听到了大家都在传诵李貌的数十首情诗，同样身为皇子，让他对这个传说中的寿王不禁心生仰慕。
所以当今日亲眼见到坐在他对面，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的李貌时，惊讶之情就再也控制不住。
“原来如此，实在让康兄见笑了。我们大唐有句古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康兄，一同共饮，不醉无归！”
“好，不醉无归！”康默啜大笑着回应道。
酒过三巡，两人已然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彼此称呼也变成了更亲切的“十八郎”和“默啜”。
李貌于是开门见山问道：“默啜家中主要做什么生意？”
一听生意二字，康默啜立马精神一振，自豪地说道：
“十八郎你也知道，没有我们粟特人就没有丝绸之路今日的繁荣。而我康国首都撒马尔罕作为我们粟特人的发源地，东临大唐，西接大食，南近天竺，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丝绸之路的中心。
你们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西方诸国的宝石、香料，都经由我们来达成交易，大家各取所需。如果说我们粟特人垄断了丝绸之路九成以上的生意，那么其中的七成就由我康国所独占。”
李貌虽然知道康国作为粟特人部落里最大的城邦，生意一定做得不小，但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大到这个程度。但如此多的财富集中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邦？真的是好事吗？
于是李貌又问了句：“我们大唐还有句古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默啜听过没？”
康默啜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这句古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财富要与身份，不，更精确地说，要与实力相当，否则怕是要有祸事啊！”
康默啜一愣，旋即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十八郎，你的智慧远超你的年龄。这也是我父王此次派我来到长安的原因。
不瞒你说，之前我们依附突施骑的苏禄可汗，过去他也帮助我们击败了大食国的入侵，保护了我们的商队多年。
但这两年可汗老了，糊涂了，他竟然与你们大唐开战，被你们的北庭都护盖将军大败后，这一年来他不理政事，反而对我们粟特各城邦盘剥更甚。
这样下去，丝绸之路怕是要长时间动荡不安啊！所以我这次就是想来确认，今年大唐与突施骑是战是和，回去好与我父王复命。”
说到最后，康默啜的声音越来越轻，仅李貌一人能勉强听清。
李貌脑中算了算时间，自信地说道：“默啜，尽管放心，最迟今年年中即可水落石出。”
“哦？十八郎如此确定？”
“默啜，只需记住，永远站在大唐这边，就定能繁盛百年。”
康默啜脸色顿时严肃起来，重重地应了一声：“默啜，明白。”
李貌见他听明白了，于是哈哈一笑道：“今日夜宴，不谈国之大事，不妨多谈谈我们以后可能的生意合作。”
“十八郎你竟然真对经商一事有兴趣？你们大唐不是一直看不起商人吗？”
“在我看来，商人是促进这个世界发展必不可少的力量，没有你们就没有那美味的香料，没有璀璨的宝石，更没有动人的胡旋舞，这个世界将会无趣许多。
只要不触犯我大唐律法，不昧着良心赚钱，所有的商人和经商行为，我个人都会全力支持！”
一番话，听得康默啜差点掉下泪来，连干了几大杯美酒后，对李貌郑重说道：
“十八郎，如果不嫌弃，你这个异性兄弟我交定了。真希望你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大唐储君，那将是我们粟特人之幸，也是大唐之幸。”
“默啜，我刚说了，今日不谈国事。不过你说的结为异性兄弟一事，我完全赞同。我们也不搞那些虚无的仪式，就用这杯酒敬你们伟大的阿胡拉玛兹达，请他见证你我今日兄弟之情。”
“好，一起敬伟大的阿胡拉玛兹达，敬你我兄弟之情。”
“干！”
“干！”
此时，音乐声突然响起，李貌一听，是这几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调，就知道《霓裳羽衣曲》要作为压轴登场了。
果然李龟年带领着梨园子弟开始了演奏，磬、筝、箫、笛、箜篌、筚篥、笙等乐器一一登场，交织出一曲令人陶醉的华丽乐章。
而以谢阿蛮为首的三十个宫女，十人一批，穿着飘逸华美的服饰，仿佛一个个月宫中的仙女，随着乐曲翩翩起舞，时而轻缓，时而奔放。
再配上许和子原本的天籁之声，轻声呢喃般的唱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深沉浸在其中。
全曲一共三十六段，歌、舞、曲融合为一体，足足表演了一炷香的时间，但直到结束，大家仿佛都还意犹未尽。曲闭舞歇后等了好一会儿，全场才反应过来，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呐喊声。
其中又以李貌所在的外国使节团这里，最为热闹，毕竟是热爱音乐，民风更豪放的少数民族集中区域。
康默啜也高兴坏了，最后更是跟着音乐直接跳起舞来，不过当他看着一脸淡定的李貌，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问道：
“十八郎，别告诉我这首曲子也是你作的？那我可真要直接给你跪下了！”
“哈哈哈，没有没有，不过这些跳舞的女伎都是我的部下，这首曲子下半部也是我四天前找人补齐的。”
“……十八郎，你真乃神人也！”
说完，康默啜兴奋地把李貌抱了起来，跳起了胡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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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最前方主桌的李隆基，看着四周每个人脸上兴奋的表情，他的内心其实比谁都要更兴奋、也更激动。
一年来常常夜不能寐，想着《霓裳羽衣曲》的完善，想着有朝一日能让这首曲子名扬天下，甚至流芳百世，那自己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而今天，无疑向着这个目标又前进了一大步。他知道这次最应该感谢的只有一个人！
于是他走出了主桌，带着他最爱的乌弋国美酒走向了李貌。
这时，众人的眼光也齐刷刷地跟随着李隆基来到了李貌处。
李隆基带着慈祥、感激、欣慰、期许的复杂情绪，看了李貌许久，最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亲自给李貌倒了一杯酒，再拿起自己的酒杯仰头先干了一杯。
李貌愣住了，不远处的李亨、李璘等皇子愣住了，李林甫、高力士等权臣愣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了。
现场又一次鸦雀无声，但这一次，此时无声胜有声！
因为大家心里都开始明白，这天，怕是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