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走边看,只过了不多时,便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座大酒楼,酒旗招展,煞是威风,上面写着“悦来客栈”四个隶书大字。
二人喜上眉梢,快步来到酒店前面,只见门口两边挂着一副楹联,右边是“壶中美酒正温,恭纳三江贵客”,左边是“锅里佳肴方好,喜迎四海宾朋”,虽写的不甚雅致,却亦是酒家招牌。
二人进得店来,找了个临窗位置方坐下,那店小二早一溜风来到跟前,恭维不迭道:“日暮君何往?天明我不留。二位客官请了,请问二位是住店还是吃饭?若要吃饭的话,本店有上好的酒菜,若要住店的话,那可不巧了,本店的天字号房间都已客满,只能委屈客官住下房了。”
其实,那客栈的上房未见得便已客满,只是素来这客栈跑堂的伙计极是伶俐。他见张贤启二人衣着服饰相貌年龄,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便将那上房客满,只能委屈他住下房的话先说将出来,免去对方尴尬。说来亦是招揽生意的手段。
只听张灵昭问道:“你们店里有什么上好的酒菜,说来听听。”
那店小二听她问话,登时神采飞扬,故意大声说道:“二位客官有所不知,要吃好酒好菜,那可是找对地方了,我们店里有三游神仙鸡、白刹肥鱼、银针鸡丝、清江鱼头、御厨扣肉、将军过桥,还有今秋新酿熟的上好的夷陵黄酒……”
张灵昭听那店小二所说甚多,但既没见过,亦不知哪样可口,便不待他说完,道:“那便把你方才所说的这些都给本姑娘端上来!”
那店小二眼睛一转,心想:“看他二人衣着打扮,如此简朴,并不像富家子弟啊,怕不是到这儿吃霸王餐来了”。
于是,皱皱眉说道:“这位姑娘,恕小的无礼,这么多菜二位怕是吃不完吧?不妨……”
张灵昭听店小二一番话,心里八九明白他的意思,只见她把剑往桌上一放,当即说道:“还怕本姑娘短了你的银子不成?所有花费由那桌的上官公子买单!上官公子可是川西一带少年英杰,不会为难你店小二的。”
说着,张灵昭用手指了指另一桌的一位年轻公子。
那桌上坐的正是上官盈尺。原来,他自武当山与俞莲舟分别后,一路快马来到保康城中。只因连日来追赶俞莲舟,马不停蹄,人不下鞍,此时已然人马俱疲。
那属下领头的仆从说道:“二公子,我等连日赶路,这马怕是累得跑不动了,我们今日不妨且在城中歇宿一晚,明日再赶路不迟。”
于是一众人等便在这悦来客栈落脚,张贤启二人进来时,他们正好在楼下喝酒。
上官盈尺早就见他二人进来,只是心中因上官一夫被害之事烦闷,并不想搭理他们。此时听张灵昭所言,心中虽是不悦,但当着众人之面也不好发作,只是自斟自饮,并不说话。
张灵昭继续说道:“上官公子,素来听说锦绣山庄仗义疏财,济困扶危,不会连这点酒菜钱都不舍得吧?”
张灵昭其时并不知锦绣山庄行事作风,此时只是拿好听的激那上官盈尺,好教他当众之下无力反驳。
那店小二察言观色,知道二人必定有些过节,此时也不敢说话,声怕他们一个言语不和,打将起来,自己这条“池鱼”未免被殃及到。
上官盈尺尚未答话,便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街道上冲进门来,三两步来到上官盈尺跟前,抱拳说道:“这位可是川西锦绣山庄大公子上官大侠?”
上官盈尺看那人粗布褴褛,面色黝黑,一圈络腮胡子甚是憨厚。听他问起兄长,心中一阵悲痛,说道:“上官一夫是我兄长,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问我兄长有何见教?”
那大汉木讷一笑,随即用手挠挠头,大咧咧说道:“粗野村夫,哪有什么尊姓大名。在下魏杀虎,是川西大雪山的猎户,只因我娘生下我时,我爹去山里打猎,被老虎给吃掉了。我娘就给我起名叫杀虎,是想让我长大后给我爹报仇来着。”
旁座诸人听了他身世,均是叹息不已。
那魏杀虎继续说道:“小人家里贫苦,直到二十四岁上那年,才取了个婆娘,谁知成亲那天,有个狗杂种来到我家,说是什么阴山派的。我哪管他阴山、阳山,我看他不像好人,便要赶他,谁知这狗杂种竟杀了我娘,将我打晕,还要奸淫我家婆娘。”
“恰好上官大侠路过,将那人杀死,给小人报了杀母之仇。小人那时昏倒了,是后来我家婆娘告诉我的。那以后,小人就日日盼着有一天能见到上官大侠,好向他当面磕头道谢。这次小人来鄂北贩卖雪参,老天可怜,小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这位姑娘说上官公子大名,心里总算有个着落了。”
上官盈尺听他如此说,更勾起了心底的痛楚,眼圈一红,说道:“你怕是见不到我大哥了,他已经被人杀害了。”
说完,强忍着眼泪,拿起桌上酒壶,“咕咚咕咚”用力喝了几大口酒。
那魏杀虎一听之下,如遭雷劈,“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众人看他一个大汉像小娘子一样说哭就哭,颇为尴尬,但想他乍闻恩人惨遭不幸,真情流露,实是个真性情的汉子,是以也无人嘲笑他。
只听他边哭边问道:“上官大侠他是怎么死的?是哪个混蛋害死他的?”
上官盈尺见这大汉虽然魁梧,却并非习武之人,便是告诉他亦是无用,况此时他内心悲痛,更不愿再提起此事,只好说:“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我大哥平素最是行侠仗义,原是不求回报的,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只听魏杀虎哭道:“只恨我不会武功,不能替恩人报仇。”
说着“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噗通一声跪在上官盈尺身前,“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上官盈尺看他这般,忙不迭要将他扶起。
但他兀自跪着不动,只听他说道:“上官大侠对小人一家有救命之恩,便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既然上官大侠已经不在,小人便给上官公子磕头也是一样。我魏杀虎虽然无能,但也知道有恩报恩,待小人回到家中,必定给上官大侠立个排位,日日烧香跪拜。”说罢,站起身来哭着跑出客栈。
上官盈尺见他来去莽撞,但对大哥感恩之情却是出自肺腑,又是一阵痛心。只见他方要坐下,便听得楼上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上官一夫这种江湖败类,竟会有这等好心?哼哼,只怕是故弄玄虚。”
上官盈尺不听则罢,一听之下如何能忍,只见他大声说道:“楼上何人,为何辱骂我兄长?”
只听那人说道:“这等江湖败类,我恨之入骨,骂便骂了,你待怎样?”
上官盈尺怒不可遏,低吼一声,飞身而起,双手同时从腰间抽出峨眉刺,右脚在楼梯栏杆上一踩,借势飞身来到楼上。张贤启和张灵昭一见之下,也跟着来到二楼。
只见这二楼四面开阔,并无门窗,楼上本来诸多食客,这时见上官盈尺手持兵器上来,均想待会儿必有一番打杀,顿时乱作一团,相互拥挤着往楼下跑去,一时间杯盘狼藉,人人呼喊。店家在楼下拦之不迭,只是不迭声叫苦。
待得人都跑的差不多了,上官盈尺只看见靠南临近栏杆,一张桌旁端坐着一个紫衣女子,头戴面纱,看不清相貌年龄。此时正扭头看向外面,身前桌上左边放着一把长剑,右边是一壶桃花酿和一个小小酒杯。
离她不远处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目如点漆,眉似刀裁,腰上别着一只玉萧,虽然坐着亦可见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只见他身前也放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另有几样下酒小菜,此时他正神情萧瑟地看着那女子,忽尔用右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此情景,上官盈尺见他二人均端坐不动,一时分不清方才是谁说话。只见他仍双手握紧峨眉刺,显是怒气未消,上前一步,口气生硬说道:“方才是哪位阁下口出不逊,在下倒要讨教讨教。”
那黑衣男子闻而不语,伸手将酒壶中的酒尽数倒出,接着又是一饮而尽。
那女子说道:“这位尊驾,今日这酒怕是喝不成了。小女子还有要事,不便奉陪,现下可该走了。”
那黑衣男子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朝她拱一拱手,柔声说道:“姑娘慢走,后会有期。”
上官盈尺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竟然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心中怒气渐盛,而这时也辨别出方才说话之人便是那紫衣女子。
见那女子起身要走,忙欺身而上,右手峨眉刺向前送出,直取那女子心口要害。
那女子见上官盈尺出招,并不如何惊慌,也不见她脚下用力,便突然向上飞起,脚尖在峨眉刺上一点,飞身向楼下飘去。
上官盈尺一击不中,如何能轻易放弃,便也一个翻身跳下楼去。
只见那女子尚身在半空之中,陡然转过身来,寒光一闪,长剑出鞘,骤然间在手中急速旋转,向上官盈尺胸口刺去。
当此之时,上官盈尺一见那女子招数,心中骇然,霎时想到“原来她就是杀害大哥的凶手”。
但他此时身在空中,无所依凭,竟不知如何躲避应敌。眼见这一剑必将刺在上官盈尺胸口,斜刺里一只玉萧与那长剑一触即分。
那女子此时刚好落地,眼光与黑衣男子相接,遂将长剑收回,右脚一点,飞身落入人群中,倏忽不见。
上官盈尺身子重重落地,此时仍沉浸在方才震惊之中。
张贤启忙跑过来将他扶住,只听他嘴里不住说道:“是她,是她,她就是杀死我大哥的凶手。”
那黑衣男子正待转身离去,只听张灵昭说道:“这位兄台,请留步。”
那黑衣男子便停步不前,冷冷看着张灵昭,也不说话。张灵昭说道:“这位兄台,不知尊姓大名?”
那黑衣男子并不理会,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姑娘若无其他吩咐,这便告辞了。”
张灵昭听他说话冷淡,心下恼怒,又见他转身欲走,只好说道:“你既不肯说你的尊姓大名,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那我问你,方才那女子是谁?你与她什么关系?”
她听到上官盈尺说那女子是杀兄凶手,又见这黑衣男子似乎与她相识,便将他拦下,只为问出那女子下落。
只听那黑衣男子幽幽说道:“这位姑娘行踪不定,我与她并不相识,所以无可奉告。”
此时,不只是张灵昭,便是上官盈尺和张贤启都觉得不可思议,只道这黑衣男子故意隐瞒。
遂听上官盈尺说道:“感谢尊驾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但方才这女子实是杀害我大哥的凶手,还望尊驾据实相告。”
那黑衣男子冷冷说道:“你不用谢我,我并非想要救你,只是不想她滥杀无辜罢了。她是不是凶手与我无关,上官一夫杀我派门人,原本我该找他讨个公道,但既然他现在已经死了,那人又是罪有应得,我便不再追究了。”
说完,那黑衣男子不再理会众人,转身便走。
三人见那黑衣男子转身便走,本欲追去,但听他方才话说的斩钉截铁,不似作伪,想来便是再问他也无济于事,故只好作罢。上官盈尺此时已然神志清明,行动无碍,三人仍复来到客栈之内。
经此一番波折,三人之间嫌隙尽消。只听上官盈尺说道:“今日多谢二位相助。说不得,今天我来做东,请二位大吃一顿。”
说罢,转而吩咐店家重新上了一桌酒菜。神霄谷中生活简约,所食无非野果菜蔬,他兄妹二人第一次见这么丰盛的酒菜,是以直呼美味,那狼吞虎咽自然不在话下。
上官盈尺见他二人吃的差不多了,便说道:“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贤启和张灵昭对视一眼,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兄妹二人要去找那‘饮血双刃’。”
上官盈尺一听,吃惊不小,说道:“张兄弟,你可知这‘饮血双刃’乃是至邪之物,非同儿戏啊。传言这‘饮血双刃’自十多年前从西域传入中原,不知多少江湖豪杰因它而死。”
“更有人说,这邪刃出鞘之后必要沾人血才能归鞘,否则便夜夜哀鸣,甚至会反噬其主。十多年来,江湖各大门派都在苦苦找寻它的踪迹,但至今都一无所获。二位可有它的消息?”
张贤启说道:“听上官公子所言,这邪刃真是江湖一害。说实话,我们兄妹也是受人所托,并不知晓这邪刃的踪迹。若有朝一日能找到‘饮血双刃’,将其毁掉,也算为武林除害了。”
上官盈尺见他说的正义凛然,不禁说道:“想不到张兄弟小小年纪,便怀有如此侠义之心,真是难得,在下佩服。在下这里倒是恰巧有个好消息。”
张贤启忙问道:“哦?是什么好消息,还请上官公子不吝相告。”
上官盈尺说道:“说起来,我也是无意间得到这消息的。只因日前在下追赶俞道长,在川鄂交界的白帝山一带听几个武林同道说起,‘明春三月时节,将在扬州府举行武林大会,共同商讨寻找饮血双刃之事’。”
“想来是因为十多年来,这‘饮血双刃’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武林各派均视其为大患,故广散英雄帖,赴扬州府共商大事。张兄弟何不与令妹去扬州府一探,或许能找到‘饮血双刃’也未可知。”
张贤启二人一听此言,心下甚是高兴,均想“如此一来,就算找不到‘饮血双刃’,也必然能知道它的下落,胜过这样没头苍蝇一般,无处可寻”。
张贤启忙说道:“果然是个好消息,多谢上官公子相告。如此这般,我们明日便启程去扬州府,去打探一下‘饮血双刃’的消息。”
上官盈尺当即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在下还要回去相助家父处理山庄事务,此行便不能相陪了,预祝二位早日找到那‘饮血双刃’,为武林除害。”
张贤启拱手说道:“上官公子客气了,若日后有机会,我兄妹二人一定到山庄上拜会上官庄主和上官公子。”
上官盈尺也抱拳说道:“好,在下随时恭迎二位。”
说完,上官盈尺又让店家开了两间上房,让张贤启二人歇息,他自己也回房不提。
次日一早,张贤启二人来到楼下,一问店家才知道上官盈尺已于五更时分便上路了。
那店家陪笑道:“上官公子临走时交代了,二位客官的房费他已经给了,还让小的给二位买了两匹骏马,现下就拴在店门口。”
张贤启心想“他倒想的周到”,便忙问道:“店家,打听一下,从这里骑马到扬州府有多远?”
那店家一听,不禁咋舌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从这保康县城到扬州府地界少说也要三千里路,那得骑死多少匹马啊?”
张灵昭闻听之下,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去扬州府呢?”
只听那店家说道:“出了县城沿官道一路往南到长江,有个西陵峡渡口,从那里乘船,沿江而下,穿过湖广地界,便到南直隶省境内。二位可从那瓜州渡口上岸,再骑快马到扬州府即可。如此这般,一月之内便可到达。”
张贤启随即说道:“现下正是暮秋时节,离那武林大会还有半年之期,倒也不必着急。”
张灵昭说道:“虽是时日尚久,亦不可太过懈怠,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可别误了日期才好。我们不妨早点动身,提前去打探一下也好。”
当下二人先是将当初赵敏给他们的珠宝首饰去当铺换了些银两,再到集市上买了几件合身的衣服,随即骑马向西陵峡渡口而去。
在路不止一日,二人一边游览风景,一边赶路,倒也不必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