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翘课已成习惯，当自习已成家常便饭，杨粒粒觉得自己像一头拉磨的驴，万年不变地绕着同一个圈。回去了几次课堂，却没有找到回归之感，倒像是客串嘉宾。大家下课的话题无非是考研复习进展，找工作的进展，沉重啊。
考研。自己选的，没人威逼没人利诱。玛丽。居里在回首自己的求学道路不也说它是一段艰苦孤独地旅程么？人诺贝尔奖都获了两次了，自己普通人一个，又怎能越过这段艰苦路程呢。
人绝对是需要支撑的。这种支撑也许是信仰，是爱，是恨，是理想，是不甘，甚至只是活着的惯性。杨粒粒的支撑五花八门：学德语是为了让女儿起点便是中英德三门语言，学文学是为了写本书让人在千百年后共鸣：原来千百年前有个叫杨粒粒的人也有这样的观察思考和感慨啊，学政治是为了斗贪官（貌似很牵强），考研是为了留在高校（貌似现在得考博了）及自己的成才之路，哎这年头门槛高啊，对教育机构而言那就是没有最高学历，只有更高学历……
她研究过了，很多文学巨匠都是在大学边教书边写作的，那样不至于饿死。像梵高那样的艺术家，生前穷困潦倒，死后名扬天下对他本人太不公平。这些都是杨粒粒在复习英美文学时顺便发现的，除了考试所需，她放任自己好奇八卦——谁谁终身未婚，谁谁毕业名校，哪些人死于巴黎，哪些人死于肺结核，谁同性恋，谁双性恋，谁才艺众多，谁恃才傲物……
苦中作乐亦是一种支持。
自习完了还得上网。有电脑哪能不上网？能上网怎能浪费？杨粒粒就这样让自己累得一塌糊涂。听很多音乐，迷恋摇滚，喜欢喧嚣喜欢歇斯底里，怀疑自己有暴力倾向。兴许是沉静太久了。
“So what， I’m still a rock star， I got my rock moves， and I don’t need you tonight……”视频里场面火爆得将近失控，而pink到最后尽情到忘却自我一把将衣服脱掉。工作人员赶紧上前帮其披上。
激情。如果没有激情，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杨粒粒一遍遍地听，考研的考试见鬼去吧。我学是因为我想学，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贫乏，我才不是用来考试的机器。“我是金子，我要发光！”韩寒当年的话是她此刻的心声。
一晚，杨粒粒关上电脑正欲睡觉。她真的很累了，电脑才玩二十分钟，可是她再没力气玩下去。她恨恨地体会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滋味。
电话响起。居然是周正明。她真的记不得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嗨，怎么啦？”
“没怎么。知道你在考研，给你加油呗。”
“谢谢。”明显的生疏和罅隙横在两人之间。从前他们之间是从不用“对不起”“谢谢”之类客气用语的。电话两端沉默。
周正明为消除尴尬没话找话地说出一大通来。而她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
“你为什么总在我睡觉的时候打过来？”
“杨粒粒……”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杨粒粒已经掐断了。莫名其妙的失望。后悔自己方才的无礼和粗暴，他们两个曾经亲密得两小无猜般，此次打来也是一场好意。都明白，可是还是这样做了。杨粒粒真想把自己吊起来拿鞭子狠狠的抽，找不到出口，要如何发泄？她大哭起来。
“粒粒，出什么事了？”王琳奇怪道。
“没事。我哭几分钟就好。”翟雅示意王琳别再多问。杨粒粒说的是大实话，她就是这样的性格，爱哭爱笑。完了什么都好了，她会很快坠入梦乡，也许都不会再记得。
电话再次响起：“It’s not that unusual， when everything is beautiful， it’s just another ordinary， miracle today……”真的有平凡的奇迹么？她只是想怎么跟周正明道歉。
“喂。”她止住了哭，可哭后的小抽噎出卖了她。
“杨粒粒，你怎么啦？哭了？“郑杰焦急地语气传来。
杨粒粒破涕为笑：“不就哭会吗？干吗大惊小怪。想哭就哭哭吧哭吧不是罪，千万别憋着，哭完畅快多了。”
“告诉我，谁弄哭的你，真是活腻歪了！”北方人的秉性又来了。
杨粒粒哭笑不得：“饶了我吧。我是被自己气哭的。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谁说的？粒粒，你很善良啊。被自己气哭，粒粒，这事只有你干得出。”
“别讽刺我了。好累，睡吧。”杨粒粒忽然想起：“等等，你打电话有事吗？”
“没事。就想听听你说话。想念你纯纯的感觉，杨粒粒，不公平啊，你怎么就不长大呢？”郑杰叹。
“都老了，还长不大呢！”杨粒粒笑，“不过，”她安静下来，“如果我真的长不大，那我就是最孤独的了。我不想做彼得。潘……”
“杨粒粒，你是我的支撑。告诉我，我是你的支撑么？”
她想了想说： “一部分是。我同意海明威的话‘生活中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所以我的支撑有很多。不敢把所有希望感情寄托在一个人一件事上。”
“你看起来洒脱，其实太没安全感。粒粒，你要相信，相信的人才会幸福。”
杨粒粒无言以对。他把她看得这样透彻。是，说得对。相信的人才会幸福，怀疑的人会不断痛苦。只是对于一个习惯怀疑的人来说，相信本身何其艰难。
拿起手机想向周正明道歉，要跟他说对不起，关于刚才关于过去。要对他承认和相信彼此有过的爱情。要跟他说谢谢和祝福。杨粒粒拨出又摁断，写短信又删除。如此反复，终究还是作罢。不知道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还是无法释怀他转而喜欢王琳那段伤痛的过往。
十月份，郑杰生日。杨粒粒近来一有空闲就在想送礼物的事情。得有新意，得实用。她一件件写在纸上，又一件件排除，最后敲定了一个可行方案。书到用时方恨少，主意亦是如此。杨粒粒觉得自己挺聪明一姑娘，到了关键时刻居然得这样绞尽脑汁。哎……
真正到他生日那天，爆论文一个大冷门。她忘记了。怎么都想不到的结果，就跟刘翔北京奥运会的表现一样。具体情形是这样的：
郑杰那天照常自习，只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叫杨粒粒出去，约在体育场。本来粒粒还狐疑着，结果一出去凉风习习就乐得不行忘了想郑杰葫芦里卖什么药了。路过水果摊时顺便买了个西瓜。走几步又回去买俩勺，走几步又想起来倒回水果摊将西瓜切两半。体育场关了门的，看来得翻过栏杆。还不是小菜一碟！她将西瓜放在地上，轻巧爬过。突然想起西瓜还在那边的地上。缝隙太小是拉不过来的，从上面举过来吧，自己个子不够。哭笑不得之际，电话响起。
还是需要人接应。毕竟，西瓜不是篮球。不是可以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投过去的。好在还有郑杰协助。当两人最终坐在空荡荡的球场时，郑杰笑了良久。
“我知道我很傻。你就别笑了，行么？来，吃西瓜。”
“呵呵。粒粒，我很开心。谢谢你。这是我二十多年来收到的最独特的生日礼物。”
“啊？不是吧！你今天生日？就到了？我记得还有几天啊。”
郑杰做了个彻底无语的表情。他又猛地大笑起来： “也对。这是我认识的杨粒粒。”
“别这么说好不好，我很正常的。”
“没说你不正常啊！”
“切！听你那语气就不对。还独特的生日礼物呢，亏你想得出，哪有人送一半西瓜的？” 杨粒粒鄙视他。
“不行，居然忘记我生日。我罚你满足我一个要求。”
“好啊。只要你想要，只要我做得到。当然在法律道德允许的范围之内啊。”
“我会让你杀人放火么？”他好笑道，“让我背背你就行。”
杨粒粒闻言差点被刚入口的西瓜呛着。“我……”她说不出话来。对于身体接触，她一向敏感。
“我知道你前段日子在策划生日礼物。你的方案很好，可是费的时间精力太多，快考研了我不想占用你时间。答应我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方案？乔巧？王琳？翟雅？小璐？不对，她们一定会替我保守秘密的。” 杨粒粒想肯定是自己什么时候念念叨叨自言自语泄了秘。正疑惑着，感觉自己高了起来。她慌忙一看，她已经在郑杰背上了。
“哎，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
“你说过的，只要我想要，只要你做得到。这是我要的生日礼物。你别说话，别乱动，我背你走一圈。”
四百米的跑道。杨粒粒觉得好漫长。一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她想挣扎，无奈郑杰有言在先。于是她便安静下来，闻到他的气息。心里有些小紧张，可是又很亲切。最后粒粒大着胆子趴在他背上，手环住郑杰的脖子。
“小姑娘乖点多好。”她听到他轻轻地笑了。
男孩子的背好宽哦。这么多年了， 杨粒粒才发现。她把头放心地靠在上面。夜里的清风吹起她的头发，拂过她的面颊，像外婆温柔的抚摩。他们不说话，却感觉到彼此的温度和气息，一切都好。很小的时候，爷爷也是这样地背着她的，好怀念啊。心一舒展，她睡了过去。
杨粒粒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激灵醒了，发现自己还在郑杰背上。而郑杰还在跑道上走啊走。
“放我下来，你疯啦。不累么？”
他终于放她下来，露齿一笑： “累啊。可是很开心。”
“走了多少圈啦？”她的语气几近责备。
“没数呢。”他说。
她掏出手机来看。九点半了。
“哎，如果害你生日这天腰酸背痛腿抽筋，我肠子悔青都没用啊。” 杨粒粒尽量用开玩笑的语气来掩饰自责和心疼。
郑杰笑而不语。他盯牢杨粒粒的眼睛： “我想把你吞掉，真的。”
杨粒粒止不住的脸红心跳。他的眼睛里让她想到一种动物——狼。有点危险，有点刺激。她却喜欢。但她不是羊，她是狈。
他的好兄弟大鸭嘴打来电话： “你和粒粒躲哪去了，兄弟们还等你们回来切蛋糕呢。”
郑杰说： “就回就回啊。”
“男生还吃蛋糕么？” 杨粒粒奇道。他第一次知道男生也吃甜食的。不是，是成年的男生也吃甜食。
“你啊。”他捏捏她的脸。 “不懂事。”
真是莫名其妙了。怎么问个问题就不懂事了。至多只能算不懂男人呗。呵呵。
回他宿舍的路上，杨粒粒临时决定要送一箱啤酒。当郑杰搬过去的时候， 杨粒粒快乐地宣布： “兄弟们，归你们了。小小饮，不许醉啊。” 大伙儿乐呵呵地应着： “好嘞！” 郑杰当场倒在床上： “有没有搞错，是我生日啊。”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杨粒粒带头唱起歌来。很漂亮的见招拆招。
起哄是自然。要他们喝交杯酒。那一刻杨粒粒心里强烈的抵触，她是很传统的女孩子。怎么就是交杯酒了呢？这酒她一生只想喝一次。可是此时……这种玩笑是轻易开得的么。要怎么办才好？这样的恍惚。杨粒粒有些尴尬地笑着，她快撑不住了。赶紧想个辙才行啊……
“好啦，兄弟们的心意咱领会了。在此谢过，她酒力不行的。关于这点，大鸭嘴你是知道的。”他看向大鸭嘴。
哪知大鸭嘴不肯作罢，他故意看看四周兄弟：“是吗，是吗。这个我不知道呢。你们知道么？”还用说，大家都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岂有此理，这家伙关键时候靠不住哇。
郑杰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小心她再给你登回寻女友的启示啊！”郑杰挡驾。
“别啊，我怕了，我投降！” 大鸭嘴立马放下酒瓶，举起双手投降。逗得大伙笑个不停纷纷好奇道，“怎么回事，介绍个女朋友咋把他吓唬成这熊样了？”
杨粒粒抗议道： “我那是帮你啊！你怎么以怨报德呢？”
“那启示怎么写的来着？” 郑杰明知故问。
在大家眼神的逼问下，大鸭嘴老老实实地招了：“寻有气质有内涵的女友。”
“靠。这启示就是为了给你小子找女朋友啊。”一兄弟恍然大悟。
“难怪各大教学楼门口各大交叉路口都有，给你找女朋友还真得这广泛撒网。杨粒粒，你牛！”另一哥们竖起大拇指。
“话说结果怎么样了，结果结果。”再一哥们按捺不住急问着。
“哎，结果我手机都快打爆了。谁说男生臭美啊，我觉着女生才自恋呢，个个认为自己气质内涵兼备。”大鸭嘴语气夸张。
又是一阵哄笑。郑杰乘机补充道： “后来有个男的也打电话来了，当时大鸭嘴正得意自己老少皆宜，男女通吃，魅力无敌，对方后来说要处分他，说影响校风学风。学校可不是婚介所。你们知道是谁么？原来是校风督察队的……”
有哥们激动得拍桌子。靠，手里还拿着一瓶冰啤呢。真的是得意忘形了。总之是爆了，泡沫一地，幸好都没受伤，险啊。
十点半的时候， 杨粒粒打道回府。
“小家伙，这个生日我会永远记得。”是他的信息。
杨粒粒兀自微笑。她也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