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不该就这么死去。
尽管，即使杨雄杀了她也没人会知道；尽管，就是有人知道了，也会觉得符合道理。
或许他觉得，作为妖鬼中的异类，宁清以后也许能帮上自己的忙；又或许，他这是联想到了自己的那位朋友，从而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现在的他，可能没有想这些事的余裕了。
他现在被困在漆黑的瓦砾间，只有一只右手勉强可以活动，身体其他部分砖石卡住了。雨水不停的从瓦砾缝隙间灌注下来，渐渐淋湿了他，让本就受了重伤的杨雄更加虚弱。他艰难的把手探进怀里摸索一番，却发现其他符纸基本都被泡烂了。而唯一经过保护处理，目前还完好的符咒就只剩下那几张雷符——先不谈用了有什么作用，这种天气引雷，八成自己也活不下去。
不过意外的是，尽管他肩上的伤口依旧剧痛，却没有尸气侵蚀的痛感。至于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宁清知道了。
“杨队长！杨队！杨雄！你还在吗……不是，你醒了就下来，现在没空抱着你玩……这是哪？这是三小！”
江铃脸色一变，立马从程休羽怀中跳了出来。她也开始学着程休羽四处喊：
“三……小？杨队！你在吗杨队！”
杨雄低声的应和着。然而，两人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瓢泼大雨下雷声滚滚，而这两个人的声音也不算小。他的伤势不轻，被挤压的身体又吸不进多少气。这样，他们听不见也在所难免。
正在两人焦急的四处寻觅时，一只弱小的怨灵引起了程休羽的注意。顺着它的指引，两人慢慢接近了杨雄——尽管它是指着宁清去的。
而宁清与杨雄，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两人跟着怨灵来到了宁清面前。
雨幕下，二人只能勉强看清她的面容，但那也足够凄惨了。瓦砾间，宁清的整张脸几乎都被烧的面目全非，尤其是是眼睛，几乎只剩了两个黑色的空洞。她整个身体几乎被烧成了一副骨架，漆黑的肢体看起来宛如一副焦柴。看着宁清的惨象，江铃难看的皱起了眉头，而后她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似乎认出了什么。
“是僵尸。”
看着这具焦黑的尸体，程休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他摇摇头，离开此处，往这附近开始寻找——既然僵尸成了这副惨状，那杨雄也该在附近才对。
“这里……”
没过多久，程休羽就听见了杨雄的声音。他寻觅片刻，找准了杨雄的位置后弯下腰，捂着腰倒抽着冷气隔着瓦砾询问：
“……你现在怎么样？”
“……死不了……”
杨雄努力的把声音抬高，装出一副尚有精神的样子。程休羽注意到了，可他不太明白杨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尽可能小心的向一侧扒开瓦砾，好歹把杨雄的头露了出来。然而在遇到了最大那块水泥时却束手无策了——即使他有能力翻开那块水泥板，也不能保证不会伤害到杨雄。他叹口气，蹲在杨雄旁边对着杨雄说：
“死不了啊……那还好，你也太冒进了。这边动静这么大，估计一会警察和严队他们都要来，等他们来再处理这大家伙……”
“她还活着吗？”
杨雄问的很突兀。
“你指这只僵尸吗？”
江铃这时也看到了杨雄。她走过来，程休羽默默把染血的后背转过去，和她对上了眼神。江铃神色有些凝重的望向程休羽，后者无声的叹息，对她点了点头。
杨雄大概明白了，但他还是等着江铃说话。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僵尸的生命力。但我想……可能性不大了。”
杨雄沉默一会，像是失落，又像是释然那样吐了口气，说：
“这样啊……”
虽然想着要为她治疗，但他也没想到宁清有再一次扑出来的气力。太阳帝君符是他迫不得已的最终手段。虽然他不愿意动用，但也不会背公徇私。
“……就算如此，也还请你们把她的骨骸带回去吧。算是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程休羽看着这一片荒废的校园，苦笑一声：
“这可不符合你秉公执法的理念啊，难道她不是罪魁祸首？”
“……少啰嗦，做好你热心群众该做的事。”
程休羽不由咋舌。江铃却先一步上前，点点头答应了：
“我明白了，是有什么隐情吧？杨队之后和我们讲讲吧。”
杨雄苦笑：
“好……其实也没什么说的……”
程休羽没办法的跟着这俩人节奏走了下去，他冲着杨雄说：
“也行吧，那我给严队打个电话，让他们尽早调人来救救你这个伤残人士……额，江铃，你来吧。”
程休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买手机呢。他看向江铃，江铃也只是无奈的摊手：
“我也没手机啊，那孙子把我的手机也顺走了……”
“不用了，”
杨雄突然打断了两人。他的瞳孔中，两人背着的方向，照来了几束明亮的手电光。
二人背过身，同样也看见了灯光。程休羽向杨雄点点头，他和江铃手脚麻利的挖出了宁清，几番跳跃后，消失在了雨幕中。
…………
暴雨夜的街道总是比平常来的更黑一些，大多数店铺都在这样的日子早早地歇业了。然而令程休羽惊异的是，他熟悉的街道上，那间茶馆居然还开着。他抱着尸体，赶忙招呼着江铃一起冲了进去。
“出门看天气预报，这不是常识吗？还有啊，淋成这样不回家往这里跑，你以为我开澡堂的吗？”
这个点陆丹和任清辞都已经回去了，只剩下苏云双好整以暇的坐在店里。尽管她口头上抱怨着，但看着她抖腿的那个兴奋劲，但是程休羽怎么想都觉得可疑——这种天气老板娘早该睡觉去了，不可能还留个门等着他回来的。
尤其是当老板娘笑眯眯的看向他抱着的宁清尸骸以后，他就更觉得不对了。他把尸骸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又回到了门口看了一眼。
在那里，一盏鲜明的红灯笼，高高的挂在门口，任凭雨打风吹，灯笼里的烛火却没有一丝摇曳。
程休羽有些感慨，他无奈的退回屋子。看着他的神情江铃不明就里的就想要问，老板娘却先一步开口解释了：
“屋子外面每挂上一盏灯笼，就象征着做成了一笔买卖。每天呢，最多也就挂一盏。”老板娘笑的很开心，“毕竟生意多了可能忙不过来……不过，这也是十几年里少数几桩做成的买卖了……”
“这样啊……啊嚏……我还不知道呢……”
“你再这样下去感冒会很麻烦的，赶紧回家换衣服吧……”
江铃浑身已经湿透了，她的衣服此刻紧紧的贴在身上，雨水不停从她湿漉漉的长发上滴落，脸色甚至已经有些发青了。但她吸吸鼻子，还是摇头拒绝了：
“没事，你不也一样吗。我就是想看看是什么生意……”
关于茶馆的生意传闻，江铃也是早有耳闻。现在，她想看看今天是谁做了件什么生意。
“我可是火力旺盛啊……”
程休羽烦躁的挠头，他这话可没假，再过一会估计他衣服就被自己烤干了，江铃可没这条件……确定了江铃不会离开后，程休羽有些心烦意乱。他转回身，直勾勾地盯着老板娘：
“我可记得我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
“巧了，我记得也是，”老板娘一拍手，笑吟吟道，“实际上，这东西刚挂上没俩小时。”
“哦？”程休羽挑挑眉毛，指着宁清的遗骸，“那这和她没关系咯？”
“不，只是这笔生意刚刚确立而已。”
老板娘随即娓娓道来：
“下午你们刚走，这个叫宁清的小姑娘就找上门了。她想让我帮她恢复人身，或者恢复法力，实在不行，给她一副能见光的护佑也行……”
“僵尸想见光可还行……你答应了？”
老板娘一摊手：
“怎么可能。她一无钱财二无宝物，过往又干净的像张白纸，她拿什么跟我谈？再者，她这样的姑娘遇不上我才是好事呢……于是我就跟她说，‘看天意吧！’，然后就把她打发走了。”
江铃找了绕到程休羽后面找了张椅子坐下了，她在程休羽背后默默地拧着衣服，却在抬头时愣了一刻。程休羽知道她在干什么，也就没回头，他问老板娘：
“那后来是什么天意让你回心转意了？”
老板娘略显神秘的吐出两个字：
“杨雄。”
这个回答倒是在程休羽意料之外。
“其实方方面面的原因算是很多吧。”苏云双把手肘搭在靠背上，倚着椅子，一副大姐头的样子，“她和杨雄的对话挺有意思的，最后抉择也够干脆。确实让姐姐我挺欣赏的，正好你给搬回来了，我就顺水推舟嘛。”
“……你要她付出什么？”
老板娘看上眼，也仅仅是有资格而已，而后面的代价一般而言都挺麻烦的——难度或许不高，但是一定会把人卷进乱子里。这种既要资格也要代价的买卖在他眼里基本就是世纪第一亏……
可惜他也干了。
拧完了衣服的江铃默默站起，噔噔噔的就小跑上了楼。程休羽也没太在意，他继续等待着老板娘的回答。
老板娘把手指往他脸上一指，于是程休羽就觉得自己升起了满头的“？”。
“你是什么意思？”
“我会让她活过来，也会帮她恢复法力。更可以帮她伪装的和普通人无异，让她自由自在的享受阳光。代价只有一个，”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程休羽，“她要帮你。”
程休羽沉默一刻，有些感动，却又不好意思直说，只好干笑着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再说，你这可相当于裁判入场踢球了啊，这样不会害到你吗？”
“算是帮人帮己吧，”老板娘淡淡道，“你们要是再出问题，我这边也不会再好过到哪里去……”
两人间渐渐陷入沉默，这时江铃抓着绷带和药膏一路小跑着就下来了。
“……上次我给你们调息用的千年参王还没给钱呢……”
看着江铃手里的药膏，老板娘不满的嘟囔一句。安灵山崩那后来几天，任清辞和江铃可是一直把参汤当水喝的……
“我知道你没那么小气啦……手松开！我给你上药！”
江铃绕到程休羽背后想要掀开程休羽的衣服，却被他摁住了。她先前一直没有发现程休羽身后的伤，直到回来以后才看见那一抹淡淡的血迹。她很快就猜到了是程休羽故意瞒着她，因此此刻有些生气。
“好吧。”
看着气势汹汹的江铃，程休羽松开了手。他妥协了。虽然这点伤他一夜估计也就自愈了，但是盛情难却啊。
江铃一边处理程休羽的伤口，一边说话：
“说起来，我倒好像见过那具僵尸……在陆丹阴间骚乱那会，从千丘岭下面蹦出来的飞僵好像就是她……”
看向宁清，程休羽想起了之前自己考虑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和陆丹打起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