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城外,一辆马车向着牛头村的方向缓缓而行。
车夫是店里的一个伙计,叫黄友田,他和黄老板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或许是这亲隔的太远了点,虽然他手脚勤快,却还只是个伙计。他自己到是没有什么怨言,对于黄老板的做法他是知道缘由的。
黄老板曾经让一个家中小辈担任采办,出了不小的纰漏。自那次以后,湖平楼就很少有黄老板的亲戚做事了。
虽然这么做少不得族里的闲言碎语,可这湖平楼的生意确实从此蒸蒸日上,那些个闲言碎语也就消失无踪了。
黄友田是个知足的人。在这酒楼虽然只是个伙计,但毕竟有人罩着,银子挣得还是很舒心的。
像今天这种送贵客的差事,一般都是有赏钱的,别的伙计可接不到!
这车里有一大箱书和四个人,黄老板可是叮嘱了的,必须好好的送到地方!
黄友田知道这里面有一位是附近小有名气的读书人,长得很是俊俏,是平湖城不少小姐的梦中良配。还有一位是赵师傅收的高徒,模样儿一般,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这赵师傅的本事,整个平湖城都是有名的。不说别的,据酒楼的账房先生说,这几个月挣得银子比前三年加一块儿都多!
赵师傅的书,三天说一次,到那天,整个酒楼只要是能听到说书的座位都有个价儿,离着那书案越近,价格越是吓人!
您还别嫌贵,前两排的大桌早就让人包下了,您想当那冤大头都没有份儿!
所以说,这赵师傅的高徒以后必定是衣食无忧的。黄友田想着家里那个十岁的小闺女生得还算水灵,得为以后打算打算了。他挪了挪屁股,靠在马车一侧,仔细盘算…
夏一凡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外面的车夫当成了金龟婿,此时正在打着他云哥儿的主意。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正随便瞎聊,寻个机会好进入主题。
“云哥儿,你看田虎和二狗子这俩憨货,吃的肚子都大了,上车就睡觉,真是不堪大用。”
“嗯...”
云哥儿闭目养神,夏一凡这话题没挑起来…
“云哥儿,我记得你这衣服被汗浸透了的,怎么现在跟洗过的一样,而且还是干的?”
“这都是黄老板找人弄的,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大多数觉得难的事,用钱都能解决…”
“嘿嘿,这么厉害!钱还能这么用?你给说道说到呗?”
“我这衣服本来就干净,只是被汗浸透了,浆洗容易,难的是马上弄干。
将湿衣物平铺于竹席,上下各垫一块大小相当的白布,木炭至于铜斗中熨之。
每熨一遍,就要换上新布,如此反复,衣物自然干透。这些用过的布匹都会烧掉,不会再次使用,表示尊贵…”
“我了个乖乖,长见识了!这弄下来够做多少套新的了?黄老板有钱没地儿花,真是搞不懂…”
“这是他的的精明之处,‘周到’这两个字说来容易,但要真做起来是要花大心思的。
在平湖城,同样大小的酒楼好几家,黄老板能让赵师傅这样的...高人,留在他那说书,说明此人很不简单!”
“啊!云哥儿你真厉害!这么些弯弯绕绕你都看得出来?不像我,干好一件事就成,眼下嘛...我主要是要把这《仙盟平妖录》背下来,我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到不算啥,愁的是我不识字!哎...”
夏一凡愁眉苦脸,叹气不已...他哎了好一会儿,抬头才发现云哥儿笑容玩味的看着自己,这让夏一凡有种小心思被看透的尴尬。
“一凡,你老实告诉我,来的路上,你是不是就有这个打算?”
“啊!绝对没有,你我什么交情!我怎么忍心占用你那么多看书的时间呢?”
夏一凡满脸真诚,眼睛直直盯着洛剑云,非常认真。洛剑云也不答话,微笑以其对视,显然是没信!
“咳咳,云哥儿,你可是真误会我了,我就从没那么想过!
我后来是这样想的,我自己年岁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找个媳妇了,我就想吧,不如找个像你一样的...
啊不是!我是说,找个像你这样能识字能读书的女子...做老婆。嘿嘿!这不就都解决了?我怎么可能打兄弟的主意呢,哈哈!这可是我真心话!”
夏一凡被云哥儿这么看着,嘴皮子就有些不利落。这说辞是早想好的,还好总算说出来了…
洛剑云听的眼角抽搐,很想把这无耻之人踹下车去。
“呵呵,后来啊...那你先前是怎么想的?也说说呗?”
洛剑云一针见血,指出夏一凡的纰漏!
“呃...先前...先前嘛...”
夏一凡脸憋得通红,心想,怎么还是说漏嘴了!这个怎么往回兜?
“行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受赵师傅天大恩惠,他让我照顾你,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但我有个条件,不能只是我读你听,你也得和我一起看,我读一个字指一个字。这一箱书读完你也应该能识字了,你以后不是要自己写书么?不识字怎么写?”
“云哥儿,你这都替我想到了?你真是我亲哥!”
夏一凡感动的不得了,就要上去抱住洛剑云。
“打住!你还是以后抱你媳妇吧,我只负责教你念书识字!”
洛剑云一手抵住夏一凡凑过来的脸,全身上下都是拒绝之意,且坚定无比!
“哎!云哥儿,你要是个女子多好...”
夏一凡这泼皮最善从嘴上找场子,洛剑云那“一针见血”,很快就付出了代价!
“滚...”
“诶呦!”
洛剑云忍无可忍,一脚把夏一凡踹出车外!
夏一凡好似娴熟无比,一个打滚就来到车旁,行云流水步伐稳健,看的车夫黄有田一愣愣的,把本来的“没事儿吧?”硬是给咽了回去!
“呃...小兄弟真是好身手。”
“诶,大叔你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
夏一凡摆摆手,要给自己来点高人风范,可惜脸上得意藏不住,好似再说“小爷我牛掰不牛掰?”,他自己对此完全没发现,觉得呆愣的黄友田已被自己折服,便回到马车,好让其独自回味。
“这高徒好能胡闹,刚才要是一个不好,小命就没了。小小年纪,不知谦虚,自家的闺女还是找个本分人才好!”
黄友才心里想着,便打消了让夏一凡做姑爷的念头。
“嘿嘿,云哥儿,你怎么和我师傅一样呢?都爱踢人屁股,你们读书人也不文静啊!”
不知自己因为“高人风范”弄没了一个媳妇的夏一凡继续和洛剑云扯皮。
“哼!你是活该,能让我们读书人出手,说明你是真欠揍!”
“嘿嘿,云哥儿和师傅揍我那都是关心我,不妨事!云哥儿你放心,这念书一事我一定好好学,很快就能自己认字的,不会耽误云哥儿考状元的!”
夏一凡暗下决心,早日认字,不耽误洛剑云的前程。
“上次就那么一说,要中状元,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不单靠读书的。而且我也不打算走仕途了,承蒙赵先生点播,我要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了!当然,得先帮你识字...”
洛剑云眼中光彩焕发,整个人正襟危坐,好似鞘中宝剑,锋芒藏于其中!
夏一凡见云哥儿如此气势,想到了那次二人对招,洛剑云持木剑时也是如此!他知道洛剑云没有开玩笑,眼珠直转想着其中缘由...
“嗷!哈哈哈!云哥儿,我明白了,嘿嘿!那以后你可得叫我大师兄了,哎呀,咱俩真是缘分纠缠啊!
做完兄弟,做同门,虽然你比我大,但入门有先后,这可是书上说的,不能乱了规矩呀!
嘿嘿!小师弟!从此你我也算‘双宿双栖’了,我会照着你的!哈哈!”
夏一凡自认猜出了缘由,定是“百字问心”后,洛剑云也算入了师门,却不知祸从口出!
“明白你个鬼!双你个头!栖你个头啊...!”
洛剑云满脸黑线,有杀人灭口之心!可十多年的涵养让他只能压着嗓子说话,怕吵醒了田虎二人,更怕被外面的黄友田听到...
“呃...不是这个缘由啊!你发这么大火干嘛,至于么?我还白高兴一场呢!
这双宿就是住一块,双栖就是一起生活,师兄弟不就是这样么?和头有啥关系,是必须头对头睡么?
云哥儿你不知道,别看我到处跑,我脚不臭的...当然啊,你也不臭,臭我也不嫌弃...诶...你怎么越来越生气了?这是干嘛呀?”
“呼...你这么拆开解释没多大问题,不过放一起是单指夫妻共处的,明白吗?我们之间这么用是要让人笑话的!”
洛剑云一说起学问总是能认真起来。
“啊...这样啊,那你也不至于生气嘛!你又不是女子,搞得好像我调戏了你似的!就算你真是女子那也...呃...云哥儿息怒!哎呦!”
夏一凡又被洛剑云一脚踹出车外,这回力气不小,翻着个就跌了出去!摔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
此番模样,再怎么也出不来“高人风范了”,夏一凡皮糙肉厚,一个翻身上车,没看黄友田一眼...黄友田默默挪了挪身子坐在正中间,让马车行的更缓。
“咳咳,云哥儿,我不和你开玩笑了,你啥打算和我说说呗?不考功名,又不拜赵先生,你这寒窗苦读不是可惜了?我替你不值啊!”
夏一凡见洛剑云面色不善,干咳两声,把话题带回正路。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田虎和二狗子鼾声依旧,睡得香甜。洛剑云用手戳了下二人脸颊,除了鼾声小了点,他们并没有醒转的迹象。
他身子前倾靠向夏一凡,声音极低,只有二人听得到...
“一凡,你相信这世间有人能飞吗?”
“飞?哦哦,你是说神仙么?”
夏一凡声音更低,想着:悄悄话,我最喜欢了!
“不是,是修仙之人,飞升了才是神仙…”
“啊!就像赵先生戏文里那样?修得长生法,天地任逍遥?”
“呵!戏文吗?你就当是戏文吧,你信么?”
“嗯,说实话我还真信,见你第一次穿白衣,我就以为是仙女...诶呦,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提还不成么?我是在酒楼帮闲的时候听雅间的官老爷说的!好像有啥门派收徒,是飞来的...”
“一凡,我可以肯的定的告诉你,修仙者,修仙门派,都是真实存在的!和你那《仙盟平妖录》里写的一般无二!”
“哇,真有神仙啊!那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说世人不知道?只是知道的人少而已。修仙者隐于山中,有障眼之法,山下普通人是找不到的。而且山上山下有自己的规矩,互不干涉。
山上人不想被打扰,山下的人间帝王也不想百姓知道有神仙,这不利于统治,也算相互间的默契。
像是普通人适于修仙,被带到山上,这都是偶有发生的,但这是要保密的!
一凡,我要提醒你,不管是山下还是山上,听墙根这种事都不要轻易做,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嘿嘿!我记着了云哥儿,我就是不小心听到的!”
夏一凡不得不佩服洛剑云的见微知著,和他说话,稍有不仔细就会暴露!
洛剑云知道,夏一凡对他的话是能记住的,这就足够。
“一凡,这就是我的决定,我要加入修仙门派,我要修仙!”
“啊!我的天啊!云哥儿,你路子这么野么?山上都有关系?我也想飞啊!让我抱你大腿吧!”
洛剑云发现,自从夏一凡听了说书,想法就既跳跃又似能环环相扣!
的确有迹可循,可这足迹不是走出来的,是东一下西一下,跳一下跑一下那种!一般人要跟上,真是伤神又费力!
“你老实听我说,我没说的不要帮我说,听到没?”
“呃...好的!”
“我没有什么关系,也不认识门派中人,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是我要操心的事,而且我还要教你识字呢,这事儿不急!”
“这样啊,云哥儿,你的事我一直好奇,可你说过不问,我就不问了,现在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啊?”
“嗯,先说我的事吧,具体不能告诉你,对你没好处。大体就是,我有个仇家,不共戴天那种,他是修者,我得本事比他高才能报仇。
这仇必须自己报,别人不可插手,明白了?至于告诉你,我觉得兄弟间坦诚点好。以后我真飞来飞去的,见了面也不至于吓到你…”
“哎!你这么说,兄弟当然明白,我不掺和。那你以前为啥读书啊?现在才想要去修仙?来得及?”
“这个你熟,戏文里常有,对于仇怨,一般有两种办法,一是原谅放下,二是报仇雪恨。
我的仇家很厉害,以我的天赋,就算修仙也未必能杀他。亲人也有遗愿,所以我选了第一种。
但我心有魔障,所以我来到了这里,选择做一个读书人,读万卷书,去除心中执念!”
洛剑云说着说着,双肩开始颤抖,十指纠缠,头颅低垂,有泪水低下!
夏一凡感觉到他的无助和悲哀,握住洛剑云纠缠的双手,给他一些鼓励。
“嘶...呼...今天赵先生看出我魔障深重,以‘百字问心’之法助我醒悟。
第一种办法并不适合我,那会让我失去本心,看似消磨执念,其实是种魔养障,早晚被其吞噬。
所以我说那是再造之恩!我这是借了你的光,一凡,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啊,我要拿什么报答你呢?”
洛剑云此时眼有泪光,嘴有笑意,满脸幸福,配上这俊美容颜...
“呃...咳咳,洛剑云!这你就不把我当兄弟了,你要这么见外我可就不叫你哥了!”
夏一凡第一次见洛剑云如此神态,神情恍惚之际,闪电收回双手。正襟危坐,直呼其名!“兄弟”二字咬的极重...
他虽然总爱和洛剑云玩笑,但洛剑云说话一般都是认真的,他是真被吓得心肝儿直颤!
“呵呵,逗你的,一凡,你开玩笑也有怂的时候啊?”
洛剑云袖袍一抹,那个温文尔雅,英俊潇洒的云哥儿又回来了,刚才那旖旎景象好似从未发生!
“云哥儿,你太坏了!我还没娶媳妇呢!刚才差点要哭了!”
夏一凡这次是真的甘拜下风,读书人花花肠子果然有毒!云哥儿刚才要真往下说出啥话来,他夏一凡除了想到一句“我还是个孩子...求放过!”,真的只剩哭了...
“仙人!我的天!仙人啊!”
突然,黄友田在外面大叫,马车也停了下来!
夏一凡和洛剑云相视一眼,二人快速下车,他们顺着黄友田的所指,向北方天空望去。
只见一道红色流光并不刺眼,由北而来落入前方山脉,红光之中,貌似是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