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依旧没有去理会黄蜂的问题,只气得她咧开了小嘴,露出尖尖的虎牙,对着燕十三恶狠狠地虚咬了一口。
只听得竺莹台继续说道:“我现在所有的心愿都已经了结,这就可以随你们去。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个明白,不知道可不可以?”
燕十三答道:“你问吧,现在既然已经是你在人间的最后时刻,我必定是不会再让你带着任何迷惑离开。”
竺莹台站起身来,先是对着燕十三浅浅的施了个礼,然后问道:“昨晚,我曾经向二位尊使问及,自己此去冥府会受到怎样的刑罚,小尊使言道,‘凡不珍惜生命,自尽而亡者,死后都会监禁于枉死地狱,每日都需承受裂体之刑,即使在刑期满了以后,转生也不可能再生而为人了’。请问,是不是真的这样?”
这个问题涉及到冥府的律法和处置,燕十三一时间倒是回答不上来了。他看了看刚才就已经忍不住坐到自己身边的黄蜂,低声细语的问道:“黄蜂妹妹,她问的这些事情我不清楚,真的是这样吗?”
黄蜂的小脸上完全是一副‘你终于舍得理我’般的模样,她扁了扁噘着的小嘴,转过头冲着竺莹台嘟囔道:“想必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是一件多么大多么重的罪孽了。冥府自有冥府的规矩,对你的惩罚不是我说了算,那是不会更改的。但是,如果哪一天赶上了冥府之中的大赦,其他地狱的囚犯不好说会怎么样,但是对于在枉死地狱里服刑的亡灵,一般都是会再给予一次做人的机会。”
竺莹台朝着黄蜂也施了一个礼,继续问道:“那么,我在枉死地狱里的刑期究竟有多长?”
黄蜂想了想,答道:“很长,长到用人世间计算时间的方法已经很难表述出来。我只能说,很长,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长好多好多倍。”
竺莹台低着头,像是在算计着这个刑期到底有多久,片刻之后才抬头说道:“那么,如果是有机会再次得到转生的亡灵,它还会不会保留下来前世的记忆呢?”
黄蜂立刻摇头,说道:“当然不会,一丝一毫的记忆都不会保留,孟婆从来就没有失误过,她办事很仔细的。”
竺莹台先是站着愣了片刻,继而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如此……”
因为她的声音极小,燕十三也没听清楚,于是他抬头望向竺莹台,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
燕十三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竺莹台的一只手掌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竟是单手把他从凳子上拎了起来,挡在自己的身前,厉声说道:“既然认罪伏法也要受到如此严酷的刑罚,我又何必随你们去冥界?而且,我既然已经知道转生无望,为何还要束手就擒,反倒不如拼上一拼,哪怕在人间能多停留一些时刻也好。”
黄蜂没想到这竺莹台在前一刻还轻声细语,端庄有礼,忽然一下子就原形毕露,暴起发难,大惊之下急忙站起身来,用手指着竺莹台叫道:“你赶快放开他,你……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只要伤到他的分毫,我一定让你连亡灵都做不成。”
竺莹台把另一只手举起,手掌的食指幻化成一根尖刺,抵在燕十三的太阳穴上,面露惨笑,说道:“小尊者,你说的话听起来好吓人呀。哼……亡灵都做不成,那又能做什么?”
黄蜂稍稍退后了几步,想从桌子对面绕到竺莹台身前,她恐吓道:“他不是一般的存在,是有天道庇护的。你若是伤了他,都不用我出手,亡灵也必遭天罚。到时候就只有一个下场,灵体破碎,归于虚无,别说再也没有机会凝结成魂魄,更是再也没有机会重入轮回,更别提转生为人的事了。”
竺莹台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轻笑着问道:“小尊使,你说的是真的吗?归于虚无那么厉害?”
黄蜂连忙点头应道:“真的,是真的。所以你还是赶快放开他,万一不小心蹭破他一点皮肉,也是不得了。”
竺莹台似是有些轻松了下来,轻声自语道:“原来真的是这样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幻化成的尖刺缓缓地刺进燕十三的头颅,面上全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燕十三被她掐住了脖子,只能不断挣扎躲闪,使劲摇晃着脑袋。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时刻,窗外的天空突然响起“轰轰”的雷声,紧接着,只见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道紫色电光,正正的点在竺莹台的头顶。
竺莹台惨叫一声,身形微微摇晃了几下,便就此消散不见了。
黄蜂急忙跑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将要瘫倒在地的燕十三,大声叫道:“你没事吧,大力点,用力呼吸,可别停下来呀。”
见燕十三闭着眼睛,始终没有反应,黄蜂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哭声,近似呻吟的喊道:“快点呀,大力,大力,你倒是再用力点呀。”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燕十三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见黄蜂瞪着大眼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有气无力地问说:“竺莹台呢?”
黄蜂抹了一把眼角含着的泪水,颤声说道:“这该死的亡灵,居然以你作为要挟,想再次趁机逃脱掉,在她失手伤及了你的身体的同时,就已经触动天罚,灵体被击碎成为齑粉,形神俱灭了。”
燕十三眯着眼,似是在回忆着刚才的场景,良久,他叹息了一声道:“唉……这次,她也算是遂了心愿了。”
黄蜂轻声说道:“你先别去管她的下场,好好休息一下,虽然天罚到来得及时,但是她临死的一击,也将你刺得不轻,你别说话,再睡一会儿吧。”
燕十三倒也听话,闭上眼睛,似是就此睡了过去,只是黄蜂看到他的眼角滴下了一滴泪水,轻声自语道,“看来这一下子真是刺的不轻,都把阎君给疼哭了。”
待到燕十三再次悠悠醒转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勉力坐起身子,就见到合着眼的黄蜂趴在床沿边缘,心里不由得也是一阵感动。
他才一有动作,黄蜂立时醒了,看到燕十三已经坐在床上,欣喜地问道:“阎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燕十三道:“我没有大碍,辛苦你了。”
黄蜂赶忙给燕十三的身背后垫上了一个枕头,急切的问道:“你现在饿不饿?可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燕十三摇了摇头,说道:“我感觉很好,没事的,你放心。”
黄蜂见燕十三看起来的确是没什么异样,这才稍稍放心,说道:“你没事就好,我担心死了。最可恨的就是那个该死的亡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也真是不知死活,活该她被天罚。”
燕十三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恐怕,现在这样的结果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吧。”
黄蜂面露不解,问道:“这结果,是,她想要的?”
燕十三经过了一夜的修养,这时已经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他对黄蜂解释道:“其实,昨晚她来客栈向我们自首,就已经是真正的认罪了,她知道自己生前自尽,连累得亲人们丧命是一种恶行,愿意伏法。只是当她听到你再次确认,即使有机会再次转生为人也会失去前生的所有记忆之后,这才突然出手钳制了我,对不对?”
黄蜂答道:“是呀,本来就是说着好好的,我以为不用使出什么手段去束缚,她就会老老实实的跟着咱们回去,谁知道突然间就对你下了毒手。你说,她是不是傻?”
燕十三点头道:“她是很傻。我一直在揣测她的心意,想来应该有七八分是符合的,说给你听,你想想有没有道理。”
燕十三侧了下身,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着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他看着黄蜂,慢慢说道:“她本来已经甘心伏法,只是听到你说即使有机会转生也不会再有以前的记忆,这才对我出手。其实,在她的心中,未尝没有存着即使过去再久远的时间,有朝一日也能有机会与她的梁兄再续前缘的念头。但是,你的解释却断绝了她的心思。试想,在这一生,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梁三柏结为夫妻,白头到老,甚至不惜在这样的青春年华就一死殉情。我想,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要她承受多么重的惩罚,如果能有机会和爱人再续前缘,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你的一番解说让她知道了,即使能有机会重新转世到人间,即使她与梁三柏的转生能有机会对面相见,那时也依旧她是她,他是他,竟是再无可能相认,对面相见不相识,这其中的酸楚恐怕更加令人绝望,你这个答案,便是绝了她最后的一丝念想。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故意作势挟持我,引来天罚让自己真正解脱吧。”
燕十三说完,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继续道:“你应该也检查了我的伤势,是不是并无大碍?她原本就没想过要伤害到我,只是弄破我一些皮肉去引下天罚罢了。”
黄蜂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居然破天荒的流露出小女子的神情,幽幽道:“她还真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