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么一出,泡温泉自然是别想了。但是苏修认为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熊孩子非常有必要教育一下。
苏修先前已经给大家发过信号,这会儿到也不用急着跑回去。她故意一个人走在前头,时不时挥开林间半人高的杂草,步子还算悠闲。
忽闻她幽幽叹气,“可惜了大好时光啊!”
凤安歌握着狼崽子的软爪一顿,直觉苏修肯定是来打击她的,果真,就闻得某将军说:“我本来打算下午带你去泡温泉的。”
凤安歌膝盖一疼,垂死挣扎,“现在去也可以啊!”语气中难掩渴望。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甚远啊!现在走过去天都要亮了。”
凤安歌怒目无言:去不了你为什么还要提?我根本没想起来!
苏修无视背后无形的刀剑,继续,“看不出来你个小短腿还挺能跑,这到军营少说也要十里地。我都差点没跑断腿!”
凤安歌小跑两步追上苏修,鼓着脸颊,皱着秀眉气呼呼:“你少忽悠我!哪有这么远!”
苏修侧头,笑眯眯地,有点假意威胁的感觉,“嗯?是你懂还是我懂?”
“您懂,您懂!”又怂又气的凤安歌把自己的脸鼓成了包子。
苏修看得可爱忍不住伸出魔爪戳了戳,意外地没控制好力道。
凤安歌被迫地,“噗!”十分不雅!
被滋了一脸口水的苏修:“……”造孽啊!
凤安歌也是被惊呆了,面上没了表情,内心极度惶恐:我喷口水了,我竟然喷口水了!我喷了苏修哥哥一脸?我竟然喷了苏修哥哥一脸!完蛋了!
而受害人苏修连心里的吐槽都不想有了,谁还不是小仙女了?她直起身,挺直背脊,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紧了紧手中的龙吟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无碍!”端得是雅致风华,曰将军风度。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凤安歌信了,是无碍的!
苏修:“晏晏,女孩子要典雅大方、温和娴静。”
凤安歌:“嗯!”
“要轻声细语,不可急言厉色。”
“嗯!”
“要步履从容,不可急行失仪。”
“嗯!”
“要举止有度,不可浮夸失言。”
“嗯,苏修哥哥,你是真的无碍吧?”小心翼翼地询问。
“无碍事!”认真地,肯定地回答着,却仍旧一个走在前头,甚至头也没回。
罪魁祸首凤安歌:罪过,罪过!曾几何时神采英拔的少年郎啊!
许是老天爷给面子,两人堪堪回了军营,这天就下起了雨。
雨愈下愈大,苏黎撑着伞走来,便见到苏修站在帐中,看着珠连不断的雨幕出神,他喊道:“将军!”
“来了?”苏修侧身给苏黎让了点地方,但仍就站在原地。
“将军为何不进去?雨凉。”苏黎收了伞站到苏修的旁边问道。
“因为要等人来。”苏修外露的情绪一向很淡,听着这等老朋友似的语气,苏黎倒也没什么意外的,只是不太理解话中深意。
“将军唤骠下来,可是有事吩咐?”苏黎可不信苏修找他来就是为了赏雨的,这北塞的雨不似江南烟雨朦胧,砸下来不过是滂沱带着泥泞,也没什么可看的。
苏修将挂在腰间的龙吟剑拿下,伸手将龙吟剑的剑鞘整个都暴露在了大雨中。苏黎看着雨水一点点地将剑鞘上的泥尘冲刷干净,剑鞘顶部附着的零碎的泥块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掉落,露出了剑鞘顶端那栩栩如生的龙纹铜刻。不见苏修回应,苏黎一时拿不定主意,转而见苏修收了剑,雨水在地上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听闻:“如何?”
苏黎顿了一下才接了这没头没尾的话:“伯约和夏樾已经准备好了,季广和忆清也已经出发了。”
“那便好,寻你无事,不过无事闲聊罢了。”苏修连借口都懒得找,苏黎却不见得不懂,行了一礼便道:“那便请将军解惑。”
苏修:“何惑?”
苏黎瞅着那不见小的雨,“其一,如此天气,实不利,将军如何确信那人会来?”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时辰到了便自见分晓。”苏修并未明言,只是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摆弄那被雨淋的透透的剑鞘。
苏黎眸光随转,并未追根究底,又说:“其二,将军似乎有意将三家分化?”
对着苏修暗沉沉的眸光,苏黎惊觉逾矩,忙要抱拳请罪,却被苏修扶住了手,抬头看去,仍是那从容自若的模样,却见得似乎多了些涩然,一时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听苏修道:“不是要分化,是想要为他们求得一线生机。你觉得,如果有一日,北府军面临灭顶之灾,他们救是不救?”
苏修这个将军,不过半路出家,除了苏、段、顾三家之人,其余的不是败城守军,就是贩夫走卒。就算得了先帝所赐的北府之名,也不过是安抚罢了,苏修敢说,就算是他大伯,此刻心里估摸着也是觉着北府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可到底露了锋芒,舍得,也舍不得。作壁上观,得之吾之幸,失之无不可。
苏黎眸光闪烁,头低了下去:“将军,恕苏黎愚钝。何谓灭顶之灾?”他知道,将军说的“他们”是指苏、段、顾三家。只是,他与将军不同,说到底,他还是受命于郓城的。将军此刻找他来,真正的目的怕不是眼下的云关之急,不过将军都办不到的事,他又能如何?兵权相争,北府难为,帝王之术,北府难为。锋芒毕露,根基薄弱,上不可达,下无可退。
“北府军,说到底区区十万之众,哪比得北塞军团百万大军?又哪里比得过漠北左师?以北府微末之力抗衡漠北左师?你说这是咱们陛下异想天开?还是北府风头太盛,给了他们错觉?”字字句句,犹如击向胸口的大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修每提出一问,苏黎的心便沉下一分,抿了抿嘴唇,却被干涩压了嘴角,莫名声音就有了些嘶哑,“将军的意思是?”苏修话未尽,可苏黎却是明白了。
当下之际,北府军若是直接改编了,于军士来说,固然不服,但也无可奈何,可于皇帝来说,北府军就此毫无价值。
那么北府军最后的价值在那呢?
攻下云关吗?可明明,届时北塞三军压境胜算更大!何必急于一时?
所以,北府,是,饵!
这些苏黎不是想不到,但他从不敢这么想。
突然,苏黎的双膝猛地砸在了地上,他以手抵额拜了下去,声音里却是压抑着巨大的悲伤:“请将军三思!”
苏修不做声,苏黎的声音更高了些:“请将军三思!”
又一遍:“请将军三思!”
夜色里,苏修的声音更显凉薄:“那么便不战而降吗?从此被大荆的百姓戳着脊梁骨骂吗?”
苏黎闭上眼,压下眼皮下的湿意,指尖扣进了地上的黄土却没什么感觉,他无力反驳,像是垂死挣扎:“所以就把大家送到漠北的弯刀下吗?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要去送死?
无声良久,苏修叹气一声,将人拉起来,故作轻松道:“是我杞人忧天也说不准。再说,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北府军向来不畏逆境,做的就是绝处逢生的事。”
苏黎缓和着起伏的情绪,不语:“……”将军,这话说得,您自个儿信吗?
“明早,记得给大伯回封信。”突兀地,苏修如此交代道。
“诺!”苏黎知道,这封信不是苏家的家书,而是苏黎呈给苏伏承的军报。
苏修是想借此告诉三家,北府剩下的三军就送给他们了,但是也绑死了,要生一起活,要死一起葬!段家舍不舍得段伯约她不知道,但是顾家就顾忆清这么一个独苗苗,就算顾老将军舍得大义,顾箐云也一定会救人!至于苏家,大伯不敢让她死。
想着,苏修又说道:“还有,派人注意一下,看看近期有没有面生的人是从紫荆城来的。”皇命不可违,她这便受着了,可她也绝不是认命之人!万千性命,要争!
“诺!”苏修的吩咐苏黎自然应下,又接着问道:“是因为安歌姑娘吗?”苏黎虽不知凤安歌的身份,不过这些日子也有些交流,倒是知道她是紫荆人士,苏修这么说,自然便是想到了这些日子也只有凤安歌是从紫荆城来的。
苏修脑子里一瞬间蹦过的是凤宸时常欠扁的笑容,于是说:“也是有些关系的。”
完美会错意的苏黎散了悲苦的情绪,将军说得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北府军从不曾畏惧!又不禁然瞥见苏修袖口那灰色的爪印,故而略有好奇地试探道:“将军似乎对安歌姑娘颇有不同?”
苏修一时没从严肃的氛围拐过弯来:“你说晏晏啊!”
苏黎耳朵一竖:这都叫小字了?这么亲近?
苏修继续:“故人的妹妹,须得照拂几分罢了。”
苏黎嘴角牵了牵:咱平常真没见您对谁这么和颜悦色过。
苏黎平常也不是爱八卦的人,只不过,对于他们北府大将军的事还真事好奇的很。苏修仍看着雨幕,侧对着苏黎,苏黎的声音放轻了两分,带着些试探:“将军,骠下从没看您如今天这般乱了分寸。”
苏修有些意外,原来她今天这么不镇定啊!但也没有觉着不对,毕竟晏晏是凤宸的亲亲妹妹,一国公主,紧张着才是正常的!
于是,苏黎便见着苏修侧头,一本正经地回道:“晏晏她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她是一国公主,是凤宸的家人。
至于由此引起的流言蜚语,便又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