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住在兰池宫，这是一座位于咸阳宫以东的离宫。
他将二人引至一间静室，屏退了宫女侍卫。
卢琛将共工之事再次说了一遍，又接着补充道：
“我观那图上所示，每个金人高有五丈，比之极庙都要高出许多。而那十二金人一字排开，面对极庙背靠秦岭。这就好像……”
扶苏见卢琛面有碍难之色，他也心领神会便接着他的话说了出口：
“就好像是这十二金人才是宗庙主神。并将秦岭龙脉倚为靠山，而那极庙反倒成了供奉它们的香炉。”
扶苏说完这话，室内三人沉默了许久。
卢琛心里在想：
“大表哥这么快就接受了我所谓龙脉的思想教育，到底是一家人呐！”
另外两人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始皇帝如果知道了这是共工会是什么态度。
还是扶苏最先打破了沉默：
“此事当回禀父皇……”
蒙毅却问：
“文信侯死后，陛下将颛顼牌位从宗庙内撤出，却也没有供奉共工牌位。殿下以为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被抛出来，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卢琛的猜测是，估计老舅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吕不韦的种儿，他是不是想要把姜子牙的牌位放进去。
那个时代的人都对君权神授，五行终始这样的说法深信不疑。扶苏和蒙毅也不例外。他们在思考的是，始皇帝到底会选择颛顼还是共工。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况且秦始皇还不是一般的成年人。他是人皇，他代表了人间正朔。不论是颛顼还是共工，都需要通过他的帝国来实现神格的巩固或提升。
那他又何必急于做出选择？
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扶苏和蒙毅似乎也都悟到了这一点。
蒙毅像是抛砖引玉、又像是自言自语：
“陛下乃是始皇帝！”
他将重音放在了“始”字上。意思是秦始皇也许并不在乎谁是嬴姓始祖，因为他已经将自己定为了大秦社稷的万世之祖。渭水之南的那座极庙也许就是给他自己建造的。
卢琛结合前世看到的史料，也领会了这层意思。
想想秦始皇小时候跟着秦异人在赵国当人质，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以他这么霸道的性格，估计对他那个懦弱的喜当爹都未必能有太多的好感。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秦国祖宗了。
想到这里，卢琛忍不住想要抖抖机灵，便说道：
“皇帝者，德兼三皇，功过五帝。颛顼不过五帝之一，而那共工则更不值一提。陛下志在何方？不妨想想传国玉玺上镌刻的印文。”
不得不说，他这个机灵抖得还挺好，让扶苏都对他产生了几分钦佩。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父皇的意思是，他是受天命而非神命。既寿永昌难道不是指大秦而是指父皇自己......”
他联想到始皇帝近些年开始热衷求仙问药，本以为他只是为了延年益寿。原来自己还是小看了父皇，他要的是成神！
“所以我不必将共工之事点破......也许父皇早就知道了。”
“仙人托梦之事乃陛下亲口所言。公子若将其点破，岂不是暗指陛下被邪神蛊惑？自昌平君逃楚以后，朝局对公子大为不利。公子还需提防让胡姬一党抓住把柄才是。”
卢琛听蒙毅这么说，知道蒙毅是应该是扶苏一党。至于那个昌平君熊启逃回楚国这件事为何会牵连到扶苏？卢琛突然想到前世史书中丝毫没有秦始皇皇后的记载。而且此时的人们都说扶苏是嫡长子而不是皇长子，这似乎能说明他的生母就是皇后。
熊启是楚国宗室公子，还做过秦国的相邦。既然他能牵连到扶苏，那很有可能扶苏的生母也是楚国王室。况且秦楚素来都有通婚的惯例，这么看来，自己的这个猜测可能性很大。
但卢琛也不好当着扶苏的面询问此事，不过关于对胡姬的猜测他大可以向扶苏求证。
“胡姬想必就是胡亥的生母？”
“你认识胡亥？”
此时的胡亥还只是一个深宫内苑的顽童。扶苏哪里会知道卢琛是从一个叫历史课本的东西上了解到的他。
“并不认识，只是略有耳闻。”
“胡亥确是胡姬所生，生于亥时。所以父皇就给他取名胡亥。”
“胡姬姓胡？还是指她是胡人？”
“她是胡人！不过具体是匈奴、犬戎、还是义渠，却不得而知了。”
“共工也是个胡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蒙毅和扶苏齐齐看向卢琛。
“这胡姬是何来历？”
“很神秘，好像是父皇狩猎途中偶遇。”
蒙毅似乎想特意提示卢琛一番，跟着也补充了一句：
“大约是在十六、七年前，也就是文信侯死后不久。”
卢琛会意，感激地看向蒙毅。却听扶苏问道：
“那这十二金人该当如何？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这个问题显然是问卢琛的。此时扶苏已经是用一种请教的口吻向他提问了。
“我认为可以请陛下改变一下金人站立的方位。将那十二金人两两相对摆成两排，在极庙与秦岭之间形成一条甬道。就说，背对秦岭一字排开恐怕阻挡龙脉。如此改变不但能使气脉通畅，还有守护极庙之意。”
“老夫以为此法可行。秦人祭祀重名而不重形，让世人以为这十二金人只是极庙的护卫，如此它们便不能喧宾夺主了。况且祭祀之人心中不知共工，即使祭拜也是无用。”
扶苏也不住地点头称是。
“我明日便上奏父皇，此事还需劳烦奉常卿请几位太卜将这极庙堪舆概要另奏一疏。”
“这是自然，依老夫看，不如就请卢生捉刀，老夫与卢生共同具名如何？”
卢琛一听这个要求头就大了，自己胡诌可以，哪会用文言文把这些写下来。况且还是写给秦始皇的奏疏，万一老舅看着狗屁不通把我砍了怎么办？
但蒙毅话已出口，自己也难以推辞，只好犹犹豫豫说道：
“在下才疏学浅，恐怕词不达意。奉常卿可否派个书吏给我，我说他写，这样才不会出纰漏。”
这样的小事蒙毅自然不会不答应，卢琛也就放下心来。
扶苏一脸敬重地向卢琛询问：
“还未请问先生表字？”
“表字？额，表字，额，在下名琛，表字......穿越。”
卢琛从来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取个字。这会儿突然被大表哥问起，也不知怎地，他满脑子里就只有“穿越”这两字在来回晃悠。
“哦，穿越！好字，好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