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新宅的卢琛，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鸽子。
他先给徐福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书信，挑了一只从琅邪带来的鸽子，将写好的布条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了。
可写给菀儿的信就让他犯难了，他有太多的话想对菀儿讲。可写信的布条不能太大，总不能在那鸽子腿上挂面大旗让它带去乐浪吧。
他便只好除了报平安外，又表达了自己的思念。想来想去，还是没写关于无尘的事。他只怕三言两语不能把事情说明白，免得徒增菀儿误会。
卢琛在太卜院里果然清闲。
太卜院里的人大致分为三等。太卜令、太卜、太卜生。
太卜令就是这里的主官，名叫甘祈，据说是道家雍鼎长老的弟子。他深入贯彻了道家无为的思想，深居简出，有什么事情能不管就不管。
太卜令下面就是几十名太卜。这些人中各有所长，比如炼丹、观星、堪舆、测事、占卜等等。
每个太卜又有好几名太卜生，就好像前世的导师和研究生的关系。
而且那些太卜们的作风也像是前世大学里的导师那样，想方设法跟秦始皇拿项目。道理很简单，有了项目就有了经费。
最容易批的项目就是炼丹，只要这丹药吃不死人，他们就敢给秦始皇送去，这样他们就算有了学术成果。
一般来说，太卜生都是那些太卜的弟子。可卢琛是奉常卿直接安排进来的，哪个太卜敢收？
而且，他们与卢琛私下里交谈问起他的家世时，卢琛又总是语焉不详，这就更显得他高深莫测了。
于是，卢琛在太卜院就是个没人想管、也没人敢管的角色。好在卢琛既不惹事，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热衷名利。看上去相当的人畜无害。
形成了这样的默契后，卢琛整日便以探索天材地宝的名义外出闲逛。
无尘最近的确很收敛，不但没有惹祸，还主动承担了洗衣做饭的活计。
不过让无尘做饭的代价就是没有肉吃。
咸阳的羊羹味道极是鲜美，这其实就是卢琛前世最爱的羊肉泡馍。
卢琛每天早上应完卯，都会来这里咥碗羊羹。
食肆的活计不但已经认得了他，还知道他的喜好。每次见他来，不用卢琛开口，就会对着后厨高喊一声：
“大碗羊羹，多放芫荽，馍要单走。”芫荽就是香菜，这是羊肉泡馍的灵魂。
那时候的人做饭，是真的舍不得多放盐，毕竟盐算是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好在卢琛从琅邪带来好几个西瓜大小的盐块，他走哪儿随身都会带上一小块。
可惜，没有辣椒的问题他还是没有本事解决。
卢琛这些天除了吃喝闲逛，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如何能找到关于卢敖的线索。
虽然师叔祖给自己理出了几条隐约的线索，但是现在任何一条都找不到头绪，况且他在咸阳也没什么熟人，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
思来想去，他决定再去拜见蒙毅。
“关于当年的事我也并不清楚。不过你外祖之死很蹊跷，他一代枭雄，怎么会仅仅收到一份贬往蜀郡的诏书就饮鸩自尽？”
“奉常卿的意思是，我外祖其实是被人谋害？”
“我这也是猜测，不过我掌管宗庙，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你外祖被拜为相邦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宗庙里供奉着的共工改成了五帝之一的颛顼。”
“晚生有一事不明，秦国宗室乃是赢姓赵氏，其得姓始祖本就是颛顼。为何又会供奉共工？”
“此事老夫翻遍宗庙所有简牍，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录。前些年偶尔听一位宗室耆老说起。当年商鞅为了推动变法，就让人从河里挖出了一块石碑。碑上记载了共工的强国之策。其中内行刀锯，外用甲兵的理论与商鞅的变法不谋而合。不但如此，碑上还记载了嬴姓实则是共工后人。只是自颛顼击败共工之后，就将其残余部族纳入了自己麾下，嬴姓先祖便在其列。”
“所以此后秦国宗庙就开始供奉共工了？”
“很有这个可能。不过，自从你外祖死后，宗庙内的颛顼牌位又立即被撤下，但也没有再摆上共工的牌位。当时的奉常卿是熊启，所以其中的内情老夫也不知晓。”
“熊启？”
“就是当年平定嫪毐之乱的昌平君，后来做了十几年相邦，最终却叛秦，逃回了楚国。”
卢琛回想徐福所讲的关于颛顼、共工争夺人间正朔的故事，又联想到前世看过的史书。
一条长达五百年的历史脉络在他心中呈现出来：从秦文公捕获黑龙开始，就意味着嬴赵氏被颛顼选为水德继承人。
而共工发现这一点后，在秦孝公时代就开始暗中布局，让商鞅这个代言人替他将嬴赵氏的得姓始祖偷换成了共工。而秦国也正是从那时候走上了暴虐的道路。
可最终却让吕不韦偷梁换柱，将自己的血脉送上了秦王宝座，而且还一统天下成了始皇帝。
如果大神争夺正朔这件事是真的，那想要吕不韦性命的就不光是共工，也有可能是被截了胡的颛顼。
蒙毅见卢琛若有所思，又给他提供了一条线索：
“极庙快要完工了，你闲来无事不妨多去看看。那其实是陛下新建的宗庙，不但如此，陛下还同时铸造了十二金人，到时候也会立在极庙之外。”
卢琛记得，历史书上说秦始皇统一了天下，为了防止地方造反，就把各地的兵器都收了上来，铸造了十二座巨大的铜像。但他始终觉得这个说法站不住脚，秦始皇大可以把这些兵器收上来藏进武库，为何还要劳师动众铸造十二个铜人出来？
看来其中另有隐情，于是故作不解地问道：
“何为十二金人？”
“近些年陛下时常梦魇，你们太卜院多次进宫解梦降魔都没有见效。
后来陛下梦到一个赤眉仙人，要他重建一座宗庙，并按照这位仙人的十二种法相各铸一尊金人立于庙外。
如此，不但能降妖镇魔还能保得大秦千秋万载。
最奇的是，当陛下惊醒时，身边竟然多了一张画着十二个神像的兽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