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他自言自语道。
在赵鸿基的面前就是著名的道教圣地京西白云观。算起来这里离他住的椿树胡同倒也不远，以他的脚程，不要三刻钟就到这里了。
此时，他赵鸿基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衫，头戴黑色瓜皮小帽，白玉帽正显得格外圆润，仰着头正在观赏着一个大牌楼。这牌楼大约有二十多米宽，十五六米高。汉白玉的须弥座分列四边，座上有朱漆的顶柱，柱上有金漆彩画的横梁，这些彩画多以龙为主。有二龙戏珠图，五爪蟠龙图，盘龙云海图等等，牌楼中间写着四个金漆大字：洞天圣境。整个牌楼是四柱七楼的格局。看起来不但气派，还有种雍容华贵之感。赵鸿基看着这牌楼心想：这就相当于我们沧州孔庙的棂星门了吧。
牌楼旁边是一对大石狮子。他想起李西月曾经告诉他，所有的寺庙道观的建筑都是表法之用。而这大狮谐音是大师，表示的是这道观寺庙里是住持着得道大师在里面宏法度生的。至于常听人说的足下有小狮子的是母狮子，足下有球的是公狮子，这其实是民间的无稽之谈。
大狮子足下是小狮子表法脉带带相传，而足下的球则表示随顺世间的缘分。一对狮子放在则表示得道大师一方面随缘以度众，另一方面不变以宏法。虽然随缘做诸种方便事，但是宏法传承的目的是永远不变的。
牌楼对面，是一个偌大的朱漆影背墙，估计得有三十来米长，五六米高，墙面上由黄绿琉璃拼嵌出四个斗方，上书四个大字：万古长春。赵鸿基看着这四个字，痴痴发呆，心想：估计这是为了纪念开山祖师长春真人丘处机而书的吧。而如今此墙虽在，所纪念的人，竟然已经逝去，不能万古长春，看来人生终究如梦一场啊，哪里来的万古长春的仙人呢？
穿过这门楼，有一个小广场，广场的尽头就是白云观的正门了。也是雕梁画栋，精工细琢自不必说。这个大门可不简单，规制之高，尽显出白云观的尊贵来。此门乃是单檐琉璃瓦歇山顶，汉白玉雕花拱券石门，并且是一门三洞的设计，按照当时的规制，天子是一门五洞，王公是一门三洞，这白云观的级别已经是王公级别的了，按现在的话说应该和副国级差不多。中门檐下挂着一个朱漆蓝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敕建白云观五个大字。
“哦，这就是李老师说的正门了。看看门边有没有石猴啊，果然有，哈哈。”他发现了传说中的石猴，并且，明显的比其他雕塑要光亮的许多，可以看出是经常被人摸的。据说北京人特别喜欢来白云观摸石猴。传说摸了之后，就可以消灾免难，升官发财。但师父却告诉他：“这三门表示三界，即欲界，色界，无色界。门口的石猴表示心猿，即此三界都缘心生。一切善恶境界，富贵荣华，生老病死，都是此心攀缘所现，非真非假，非色非空。”同样是对一个大门的看法，相差是何其之大啊。鸿基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心想：大师大师，若无大师传承，我岂不也像俗人一样，在这摸猴求富贵啦。
喳喳几声喜鹊的叫声，惊醒了沉思的鸿基。他只顾思索，这时竟然才发现这白云观的大门是紧闭着的，门前这偌大的广场，也尽然没有一个香客和老道。只有赵鸿基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难是日子不对，还是现在不是烧香的时辰。”鸿基心寻思道。
大门两侧有两颗槐树，蔚然成荫，树上还挂了些槐花，一串串的随风飘摇并飞散着蜜甜的香气。
他在树下等了一会，依然未看到一个行人，也没有一个老道。眼看已经快过午时了，一想自己还没有吃午饭，肚子里马上就咕噜噜的直叫。
赵鸿基想：这里是正门，估计平时不会开启，我何不顺着白云观的外墙溜一圈，看看有没有侧门什么的？果然，溜到白云观的西北角的时候有一个小侧门半虚掩着。鸿基探进半个身子去，看了一下，竟然没人看守。于是轻唱了几声：“无量天尊”。也是没人应答。鸿基愣了一会，壮着胆子进了小门。转过一个小照壁，是个小院子，周围一圈廊子围绕，中间是个小花园，颇为秀雅。鸿基正在寻找深入的去处。忽然脑后有人大喝一声：“谁呀！谁让你进来的？”
鸿基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是个小老道，约莫二十多岁。穿着蓝色粗布道袍，头戴庄子巾，五短身材，双手还掐着腰，显得格外敦实。他盯着赵鸿基，眼中充满敌意。鸿基赶快手抱阴阳，打一稽首，高声道：“无量天尊，道兄。这厢礼过去了。”
“还礼，还礼”小老道看他也懂几分规矩，就糊弄的还了个礼继续问：“这位道兄，你光临弊观，所为何事啊？”鸿基见问，忙回答道：“哦，敢问掌教师李西月李道长可在？晚辈求见。”这小道士瞥了他一眼说道：“找李掌教师啊，自然是不在的。请回吧。”鸿基一愣，刚要说什么，这小道士就直往外撵他。
这时，从侧门这进来一个老道，匆匆忙忙的低头走路和被推出来的鸿基正好撞个满怀。彼此一看，大惊失色。
“这不是洞玄师弟吗？哈哈，你怎么来啦。”一个老道惊讶的说。鸿基定睛一瞧，竟然就是他家当年救治的老道王洞明。鸿基颇为惊喜，指着他说：“这不是洞明师兄吗？”
“神清，这是怎么回事啊？”王洞明颇为不快的质问。
“启禀师叔祖，弟子不认得这位先生，所以就……”小老道低头支吾着。
王洞明厉声说：“这位是我掌门师叔李道长的高足，你记好喽。”赵鸿基赶快接过话来：“在下赵洞玄。”小老道立马跪下口称：“师祖在上，弟子神清有礼了。”鸿基一看彼此岁数相差不大，竟被叫成了师祖，颇不自在，赶忙扶他起来说道：“好的好的，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王洞明看了他一眼说：“好了没你的事情，下去吧。”然后冲着鸿基说：“师弟啊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啊，我带你去见你师父啊。”鸿基看了一眼洞明，有点尴尬的笑着说：“师兄啊，我还五脏庙还没祭祀呢？”
“啊？那我带你随便吃点吧？看看后厨下碗面如何？”
“好好，但能果腹，怎么都好。”
王洞明带着赵洞玄去了厨房，就在厨房里下了碗素面，让他先填填肚子。赵洞玄就问：“为什么那个小老道和我差不了几岁，怎么就称呼我为师祖啊？太尴尬了。”王洞明看了看他笑着说：“所谓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啊。先来后到总是要讲究的。本门的辈分是按‘海月洞天神仙府，福泽绵长万寿山。’来划分的。咱们是洞字辈，你师父李西月和我师父赵开月，都是月字辈的。咱们的师祖刘海蟾那是海字辈的。咱们下面是天字辈，天字辈下面是神字辈。他神清叫你师祖没有问题啊。”
赵洞玄听完说：“我这何德何能，深感惶恐啊。”王洞明微微一笑说：“那是当然啦，想当年掌门收你为徒，是看中了你的福缘深厚。其实，那个时候，掌门都已经有徒孙啦。一般是不收徒的了。”赵洞玄一听，颇有荣幸之感，口中却直道：“惭愧，惭愧。”王洞明拍了拍赵洞玄的肩膀说：“大材大用，小材小用，无才不用，有奇遇必有奇责，你能把你该办的事情办好，就没有什么惭愧不惭愧的了。啊，哈哈。”王洞明看他已经吃完了就继续说：“走我带你去见令师尊吧。”赵洞玄抱拳说：“有劳了。”
“请”
“请”
洞明带着洞玄沿着小路，拐弯抹角的不知走多远，来到了一个颇为清幽的小院。这里东南侧有个假山，堆得颇为奇秀，假山边上是一拢芭蕉，长的也很有韵味。院落的四角有四颗古槐，把整个院子都包围在绿荫当中了。北面正中间有个二层小楼，屋檐下有一匾额上书：退居楼。其西侧还有一个小楼匾书：云华仙馆。院内还有几个亭子随意点缀，显得格外超尘脱俗。
洞明停了下来说：“这个院子就是掌教师叔平时起居会客的地方，师弟你稍后片刻，我去通报一声。”赵洞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没有多久，从云华仙馆里走出三老道。一个就是赵洞玄的师父李西月，一个跟在他师父右边的就是王洞明，左边还跟来了一个老道。但见他头戴九梁道冠，身披藏青兰的棉布道袍。面若紫羊肝，碧眼金睛，暗红色的胡子和眉毛，从两鬓可以看出那头发也是暗红色的。虽然，他身材看起来枯瘦如柴，但是能感觉出干巴巴一团精气神凝聚不散，看年龄约莫六十岁左右。
李西月笑眯眯的向洞玄走来。洞玄看到师父出来了，几个健步，小跑过去，到了师父身前，倒身下拜。磕了三个响头口唱：“弟子赵洞玄给师父问安了。”
“很好、很好，这是我的好朋友神宵派的许天哭许真人，你就叫师叔吧。”李西月指着左手边的这个干瘦老道说。鸿基赶忙又磕了三个头说道：“晚辈，赵洞玄给许师叔问安了。”这许老道看了赵洞玄一眼，吧唧吧唧嘴说：“这就是道兄偷偷在沧州收的徒弟？看着不错，你老家伙有福气啊。啊，哈哈。”李西月笑着指了许天哭一下，然后说：“先进屋吧。”
进了云华仙馆，里面是个书房的布置。又有几盆兰花点缀，显得格外清雅脱俗。大家分宾主落座，小老道给上了茶，王洞明因为还有别的事情，就告辞先下去了。这时候书房里只有李西月、许天哭和赵洞玄三人。
“洞玄呐，你是因何到京的啊？”李西月首先开口问道。
“因南方发匪闹的厉害，据说兵锋已到济南，家父甚是担忧，故令弟子侍奉奶奶和家眷从老家南皮来京避祸。”赵洞玄站起来回答。李西月示意坐下说：“你我师徒，不必多礼，坐着答话。”紧接着说道：“何时进的京啊，现住哪里，可安顿得开？”
“启禀师傅，弟子昨日刚进的京，现住在椿树胡同父亲的宅子里，能安顿得开。师父不必挂念。”赵洞玄答道。
“哈哈，昨日才到北京，今天就来看你师父啊，你这娃儿倒是孝顺的紧啊。”许天哭插了一句。
“这么说来，你俩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李西月笑着捋了捋胡须继续说：“这许真人，原是茅山九霄宫的掌门，也是因为那里长毛为祸，才到我这里来避难的。”许天哭点了点头，接过话茬说：“这该死的长毛，宣扬什么拜上帝的邪教，专和我们儒释道三教作对。说我们都是妖人，孔子，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都是大妖头。你看看都这是什么鬼话。你说说也就罢了，自从金陵被他们占领之后，可得了势，到处拆庙毁观，抓到和尚老道不是打死就是烧死，手段极其残忍。哎，可怜我那些道友们啊。李道长你主掌天下道教事，你可要想想办法啊。这世界再不救，就真的乱啦。”
“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气运如此，许真人难道看不穿吗？哎，人力岂能为也？”说着李西月叹了口气。
“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许真人无奈的问道。
“从今以后，两个甲子之内，乱一时，治一时，恐难长享太平啊。只怕会水深火热，越来越乱。看之天下气运，需要两个甲子以后，天下才能真正太平，到时国运昌隆，四海宾服。再过三季，将有紫薇圣人下降中华，以中华道统，实现四海一统，万国一家，诸教和谐，天下大治。”李西月看着赵洞玄徐徐道来。
“道统？什么道，是佛道，是儒道，还是你全真道，还是我正一道？”许天哭问。李西月思索了一会说道：“非佛非道非儒家，一个藤上三个瓜。中外四海咸皈敬，金鸡报晓碧莲花。”
“哈哈哈。你这全真老道，怎么也装神弄鬼起来，这不是抢我正一的饭碗啊。”许天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赵洞玄听得糊里糊涂，觉得师父今天怎么也有些神神叨叨啊，于是接过话茬说道：“哎，这百年以后的事情，估计我们是看不到了。只希望现在能够安享太平就好啊。”许天哭点了点头突然大声说道：“那也要先剿灭了长毛才有希望啊。”李西月微微一笑，也不接他的话茬，看着赵洞玄问：“怎么昨天才来北京，今天就来看我啊？”赵洞玄看着师父的眼神，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赶紧把中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西月半眯缝着眼，过了一会说道：“剿灭长毛，这剿灭长毛的人已经南下啦，估计你和令尊也有次责啊。”
“啊？我父亲乃是一个文人，他哪里有这些本事。”赵洞玄不解的问。
“好了，天色已晚，为师一直不用晚饭，所以，也不留你了。你快回去吧，回去就明白了。”李西月说完闭目养神，再也不说话了。赵洞玄只好告辞回家。
赵洞玄到家以后，赵秉德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书房与赵秉义谈话。看到赵洞玄回来，很少高兴。大声说道：“鸿基回来的正好，你也过来商议商议。”鸿基闻言，进了书房，找个下座坐了下来听赵秉德继续说：“早年我刚考上进士，进翰林供职，当时曾国藩曾大人，就是我的上官。对我也很照顾，彼此也多有来往。前段时间他去湖南老家丁忧，正好长毛在附近闹事，他就提议要在湖南搞团练，消灭长毛。这个事我是明确支持的。”赵秉德擦了擦汗，喝了口茶，看着听得出神的三弟和儿子继续说道：“现如今曾大人那里是急缺人手，他想让我去湖南助他一臂之力，我自然是义无反顾，刚才，去国子监就是为了这事。曾大人保举，把我调到兵部任郎中。近期就要南下，到曾大人营中报到。”
“哎呀大哥，可以啊，兵部郎中正四品啊，大官啦。你这正六品一步登天啊。”赵秉义羡慕的说。赵秉德瞪了他一眼说：“官职大小我何时在乎过，只要能为国家尽忠，我是绝不含糊的。”
“大哥威武，可是这南方的长毛我听说是茹毛饮血，好似野兽啊。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行吗？”赵秉义笑着说。
“将在谋，不在勇。曾大人不也是文人。自古文人带兵的多了。张良、诸葛难道是田开疆、古冶子之辈？”赵秉德果决的说道。这时赵鸿基站了起来，向他父亲行了一礼，然后说：“山河险阻，儿愿与父亲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顾。家里的事情，可以尽委托给三叔操持。”赵秉德看了看他的独子，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悻悻地说：“你的孝心我知道了，可是你至今未娶，膝下无子，去那危险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老赵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除非你生个儿子以后，方才可能。”
“父亲去得，儿子就去得。并且，我今日见我师父，师父已经算到我要去剿灭长毛了。”赵鸿基斩钉截铁的说。赵秉德一愣问：“怎么回事？”鸿基就把下午的谈话学了一遍。当说到“你与令尊也有此责。”赵秉德合掌叹服说道：“果然是神仙啊。这南下剿灭长毛之人岂不是曾国藩大人，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上阵父子兵，你与为父同去。兴旺我老赵家人丁的事情，就指望三弟你这一门啦。”赵秉义闻言摇着头哈哈大笑，无奈的说：“这世道，我这当兵的不去平乱，让你们这些文人南下平乱，怪哉，怪哉啊。”
“何出此言啊！如今，北京的局势也不稳定。虽然，皇上已经调蒙古诸王，来京勤王，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三弟还是要留在家里，以护周全，我才能放心啊。”赵秉德拉着老三的手恳切的说。赵秉义颇为感动说：“大哥放心，我一定看好家。”
欲知赵家父子南下从军，生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