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春光明媚。赵家大院的花园里,迎春花放肆的开放着,在墙角、在假山旁铺开一坡坡的金黄,看着格外的喜人。廊前的几株红梅也正在绽放,点点朱红,丝丝香韵,无意嗅到,是格外的沁人心脾。北京的春天和秋天是最美丽的季节。
赵秉义在花园南侧一块平地上正在练功。此时,鸿基也起来了,看见三叔正在练功不便打扰,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但见赵秉义,后腿半蹲,前足虚点,右手前按,左手下扶。气象非常放松,凝重,毫无戾气。猛一看好像车把式,屁股坐车把上,两腿剪子一样曲着,一手提着缰绳,一手举着马鞭子赶车。鸿基越看越奇怪。心想:这是什么功夫,怎么站那一动不动啊?
“管他呢,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也活动活动。”想到这里,鸿基也找了块敞亮的地方练了起来。鸿基练的是太乙五行锤。这锤既不是李元霸的金锤,也不是裴元庆的银锤,乃是咱们这五指握成的皮锤。说是五行锤实际就是一套拳法。此套拳法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相生之理所创。内应五脏,即心肝脾肺肾,外应五方即东南西北中,五根则头、胸、背、腹、腰,五稍则手、眼、身、法、步,五式则劈、崩、钻、炮、横,内外中间流通五种力量即金木水火土。
常练此拳,内能壮五脏之精气,外能固五锤之体用,中能畅五行之运化。若临敌时,五行顺生以化一,逆克以溃力。一照面即形成我顺人逆的形式,我顺则肌肉若一,人不能乘。人逆则魂不守舍,破之则如锻击卵。所以,这太乙五行锤,虽是全真龙门派的入门功夫,若是练好了,要说克敌制胜也是易如反掌的。
啪啪啪,一套拳打完,约莫二十分钟吧。鸿基偷眼看了看三叔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旁若无人。鸿基隐隐觉得三叔这功夫有点深意,估计和本门的静坐类似。想到这里,鸿基舒展筋骨,慢慢运化,将那乾坤戊己功施展开来。这乾坤戊己功可不得了,乃是全真正宗,正所谓:
戊己真土掌玉圭,金公木母彩云飞。
水火既济长春教,点破乾坤总无为。
……
一粒粟米摄大千,半升石瓦煮江山。
晶莹剔透玲珑意,不死不生大罗仙。
恍恍惚惚,鸿基也进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这个时候,他看这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好像下了极大的雾,伸手不见五指,自己和世界都如同这白雾,飘渺虚无,好像找不到自己的身子一样。他在这忘我的境界中享受着,慢慢的他感觉到这白雾中还有一股力量,好似暗流一样,在推着他,晃晃悠悠,不知手舞足蹈的了起来。突然正前方一个遥远的金色光点闪烁了一下,刺破了这白茫茫的境界。鸿基心中一惊,又回到了现实境界中来。他缓缓吐纳,将内气送入脚下,踌躇满志的站在哪里,若有所思。这时赵秉义也收功过来,看鸿基红光满面,神气十足。秉义冲着鸿基相视一笑说:“一般武林门派的气功,都是将内气收纳到下丹田,依的是道德经‘虚心实腹’的理儿。而我看大侄子则是将内气收纳到后脚跟,依的是南华经‘圣人呼吸以踵’的理儿吧。若从功用上说,运气至腹,可以练出稳如泰山的厚重本事;运气至足,则可以练出轻若鸿毛的轻灵功夫来,算是各有所长吧。你昨天的身法轻灵,步若游龙,原来是按这个法门修的,难怪难怪。”
赵鸿基先是心里一惊,然后油然生起了佩服之情。心想:三叔果然厉害,我这运功法门,他一瞧就全明白了。而他那站功,我却不知所云啊。于是,赶紧抱拳说:“三叔见笑了,还请三叔多多指教啊。”
“指教谈不上,你这功夫可是全真正宗。这武林虽然有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但是归根到底就是两个来源。一个是少林,一个就武当。而武当乃全真支流犹龙派的传承,所以,若再往上说,一个是佛门少林,一个是道家全真。”赵秉义笑着说,鸿基不住点头表示赞同。他拉着赵秉义的手,走到了树下。指着一把榆木的圈椅说:“三叔请”。
“你也座吧。”赵秉义微笑着言道。
“谢三叔。”
这时,下人送来两块热手巾板,二人各自擦拭了一下手面。下人急忙端来两杯热茶,叔侄二人一人一杯。秉义端起茶来,闻了闻道:“好茶,雨前的龙井啊。”
“三叔请”鸿基端起茶碗,也喝了一口。果然清香满齿,回甘生津。鸿基见三叔正品着茶,于是,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三叔说的极是,我老师也曾和我说过,达摩祖师当年创少林功夫,实乃看僧人们只修炼打坐的静功,时间久了,容易气血衰竭,身体败坏。所以,他就模仿百兽百禽,创了些伸筋拉骨的法门,教给僧人们练习。一是为了活动气血,强身健体。二是为了可以自卫防身,免于禽兽、强人的伤害。而本门功夫更是强调动中求静,练功就是修道,打拳即是明德。却不是好勇斗狠,争强好胜的法子。”
“哈哈哈,我说是正宗吧,就是这个理儿。”赵秉义举起大拇指继续说道:“功夫正宗不正宗,不在于好勇斗狠。说谁能打、谁厉害。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谁敢说自己百战百胜,天下无敌。武林正宗那得有德行,所谓武德啊。令师又提高到了武道,以武修道,以武入道,果然不同凡响啊。”
“三叔高见,我老师也说过‘修道是静中求动,练武是动中求静’侄儿刚才看三叔立在那里,浑然不动,颇有静中求动的精神,不知是什么法门啊?”鸿基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惑。
“哈哈,你小子可以啊,看出了点道道。”赵秉义拍着鸿基的肩膀继续说:“这是形意门的基本功法,叫三体势。三体者天是其一,地是其一,我人也是其一。体者一体通达,一气贯穿。势者天以我入地,地以我上天,天地混同于我身,我即天地,天地即我。”赵秉义瞄了鸿基一眼,看他微微点头,眼中却似有些茫然。
于是,赵秉义站了起来,摆出了刚才的姿势,鸿基多机灵的主啊,立刻也跟着学了起来。赵秉义一看鸿基这么有眼力见,也颇为高兴。
“想着尾巴骨延长,杵到后脚掌的大脚趾肚。整个人座在自己这尾巴上,对,要全身放松。”赵秉义边说边给鸿基摆弄姿势。
“头要顶,项要顺。肩要开,开到胯里去,就是肩与胯合。肘要圆,圆到膝盖里,就是肘与膝合。手要松,送到脚底下,就是手与足合。这是外三合。嗯很好很好。”
“三叔,既然有外三合,必然有内三合,啥是内三合呢?”鸿基问道。
“你小子倒是聪明,举一反三,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劲合。这是内三合。”赵秉义笑着答。
“那何为心,何为意,何为气,何为劲呢?”鸿基继续问。
心意之说,鸿基是了解的不多,但这气、劲二法,其实他早就学过,不过今天三叔讲的和当年师父教他有点出入。所以,才发此问。
记得当年师父三番五次的强调的是:气是气,劲是劲,一定要分清。不但如此,气有清浊,劲有虚实,气的清浊,劲的虚实还要分清。正所谓:清气升、浊气降,虚劲化、实劲造。清以入虚而上凝,浊以固实而下聚。清虚为天,浊实为地。天地开则万物衍,乾坤合则大道成。天下至理,尽在此开合之间矣。
而三叔此说,似有将心、神、气、力混在一起的感觉。
赵秉义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这三句是反着讲的,要心与意合必先意与气合,要意与气合必先气与劲合。而这劲就是筋骨之力,非精肉之浊力。这气是丹田的元气,非呼吸之浊气。以丹田之元气催筋骨之力,如囊鼓风,风亦鼓囊。这是气与劲合。”
啪啪,赵秉义边说,边抡起臂膀,示范了两个动作。果然,呼呼挂风,生猛有力。“这也叫‘明劲’,看着是不是很刚猛?”
“果然龙精虎猛。”鸿基也照着打了两下,虽然,也有些威势,但总有点空空荡荡的感觉。而且,心口也略略有些不适。
“意与气合的气,就是合入劲之后的气了。这个气不能乱窜,要听意念的指挥,要它往前就往前,要它去后就去后。想左就左,想右就右。这也叫‘暗劲’,需要分清身形和内气,如此可以内气外发。身体可以基本不动,而用内气击打对方。”赵秉义探出一掌,让鸿基以拳顶住。但见秉义身形基本没啥动作,只是眼眉一动,鸿基就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扑面而来,好像刮起了十级大风,不由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鸿基眼前一亮,又一个健步扑上去,抓住秉义的双腕。试了一个千斤坠,结果,秉义手上毫无力量可支撑,不知这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宏大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好像自己身在大海之中,到处都是此力。自己只好随波逐流,好似落花流水春去也,只能随其摇摆而已。
“哈哈哈”赵秉义看着鸿基惊讶的表情,颇为得意,就停了下来。继续说:“至于心意的功夫,就太深了,我也没有参透。听我老师说,不用身形,不用气劲,就用心意,就可以打人,所谓:全凭心意用工夫啊。”
鸿基啧啧称奇,他以前的功夫,清虚为主。别人打不到我,我也基本不怎么伤人。三叔给他演示的明劲他倒不怎么在意,可这暗劲勃然宏大,势不可挡。着实让他大开眼界。虽然,这鼓荡之力他也能借其势来催动自己的身形奔跑来化解,但毕竟是被动挨打了。
鸿基正在兴头上,还想继续切磋。不觉日上三竿,老夫人差人来叫他叔侄两人去吃中午饭了。刚到餐厅,大家尚未就坐。突然跑来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说:“老爷,刚才国子监来人,让老爷即刻回衙门有事。”
“嗯?没说别的?”赵秉德问道。
“没有,这差官就说有大事让您即刻去,他就不进来通报了,还有别的家要通知呢。”门房回答道。
赵秉德脸色微变。捋着胡须心中暗想:我一国子监的闲差,从来也没有过急事啊。这是怎么话说的?
“秉德啊,这么急唤你去,知道是什么事情吗?”老夫人关切的问。
“不知道啊?”
“让你去就去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是。”老太太安慰他说。
“老三,你先别走。待在家里。等我的消息。”
“好的大哥。”赵秉义点头说道。
“鸿基,你来北京是不是应该去白云观看看你师父,你现在就去。我没有回家前,你不能回来,明白吗?”赵秉德果决的说。
“父亲,这是?”赵鸿基稍微犹豫一下。
“嗯?听为父的安排,去吧。”赵秉德道。
“是。”赵鸿基讪讪的出了门,向白云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