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城西的灵墟公园是一片幽静而古老的夜桦森林,这里的环境稀缺阳光,布满黄斑的瘦弱树叶在积灰的重压之下就像是一个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只要你站在林中大吼一声,无数的枯叶就会在四处弥漫的呛人飞灰中无力坠落。
可是,这些看似毫无生机的树木却高大异常,要是不去在意它们的纤细树枝与稀疏叶片,只去看它们需两三人才能合抱住的庞大腰身,以及那潜出地表的粗壮根系,树冠撑起天空的它们又确实很像童话里令人敬畏的巨人。
夜桦树的遒劲树根已经钻透了这片森林的每个角落,与每一寸土壤融为一体,粗壮的根茎深深插进散落于林间的石碑歪斜的土包——或是年久或是新垒的坟墓。
黑暗土地下,繁密而硬实的根茎缠绕包裹着一具具薄木棺材,其中逐渐衰败腐烂的血巫尸体中还残留着些许灵力,在树根漫长的侵蚀与浸吮下,这些灵力最终都成为了夜桦茁壮成长的养分。
与互利互惠的共生生物一样,这片不知从何时就存在的古老森林与血巫之间也存在着互相帮助亦互相利用的关系。夜桦树上那永不开放的暗红色花苞会在树根吸收充足养分后,从苞尖的小孔里释放出能够维持灵侍在其主人死后长久存在的萤光物质。
这吸引了许多风烛残年或身受重伤的将死血巫,他们在无情岁月的消磨中失去了亲人、爱人、挚友以及生的期望,只剩下对自己无所不知亦无话不谈的灵侍相伴。当死神在他们的头顶举起镰刀之时,血巫们感念灵侍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抱着“为自己的灵侍做点什么”的最后执念,虚弱摇曳的他们双腿颤抖地来到了这片不适合活人长留的阴郁之地。
然后在那一棵棵不会言语的巨树下盘膝而坐,而后与自己的灵侍促膝长谈,嗟叹一世,又默然神离,枯坐等死,最后,当等待已久的那一刻终于降临后,再由自己的灵侍持铲掘土,将沉眠于七尺之棺内的自己埋葬——对许多孤独死去的血巫来说,这样的结局才最完满。
怀抱铠甲的克里斯汀带着两人走过落叶零星而积尘甚厚的林间石板路,一个个身体半透明且逐渐残缺的灵侍从树后探出脑袋,略显害怕地盯着匆匆走过的三人,然后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他们身后远远跟上。
感到慌张的辛吉德快步追上前方的樱,他小心翼翼地张望左右,那些不再完整的灵侍就像慢慢破碎凋零的泥人。有的没有双腿却依旧能行走跟近,有的头颅只剩下几块白雾溢散的碎片,面庞已完全破碎,只剩下半颗眼球与吊在牙床上的几颗牙齿依旧待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像是镶嵌在壁画里的石子。
紧咬牙关的辛吉德陡然撞在了身前樱的背上,他这才发现前方的克里斯汀已然停下了脚步,“怎么啦学长?”
克里斯汀伸出手指指向密林伸出,“你看见那边的那个老人了吗?”
辛吉德随克里斯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白发稀疏的枯瘦老者正坐在如大腿粗的树根上,与他同样模样的灵侍陪伴在一旁。林间飘飞的淡绿荧光物质落在灵侍身上快速消融,将灵侍的身躯渐渐染成淡绿。
两人低语几句后便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彼此了解对方的全部过去,有时言语也会变得多余,只要安静地坐在对方身边,便能明白对方的任何想法甚至思念感慨。在这一瞬间,时间似乎漫长得让人躁动,又似乎短暂得让人恐惧。
看见那灵侍的脸上也长有与老人完全相同的老年斑,克里斯汀知道老年斑与人死后的尸斑几乎无异,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也能想象到,那将死之人身上也一定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相对于把死亡说成人生结局的注定或通向来世的自欺,克里斯汀更喜欢将死亡称作是一种气味,一种与落叶腐败相近的气味,预示着人终将回归变成泥土的一部分。
“辛吉德,接下来你就要与这套铠甲缔结契约了,踏入“幻刃”段便意味着你正式成为了一名血巫,等到了第二段你便能召唤出属于自己的灵侍。你要永远记住,灵侍是与自己有着同等情感与智力水平的生命,他将是陪伴你一生的伙伴,绝不是用于战争的工具,明白吗?”
看着克里斯汀严肃郑重的神情,辛吉德意外地感到自己的心在微微打颤,“明、、、明白!”
克里斯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带着二人赶路,樱呆呆地看着克里斯汀的背影,他严肃认真的样子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尊重与赞赏,与他讨好自己的开心时刻相比,这样的感觉更让樱觉得着迷。
行至祭坛,一座由黑色石槽连接构造而成的大阵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块块颜色各异又形状古怪的石头插在大阵的不同位置上,把本是贯通的石槽分成了四块区域。
在大阵中央则是一座平滑如镜的石台,石台色泽深沉,干秃瘦弱的树梢已挡住了太阳的大部分轮廓,石台却依旧将天空中的白日倒映成了一块完整的墨绿色圆盘。
不苟言笑的士兵们早已将地面上的落叶清扫干净,被潮湿土壤侵占的石槽也被誓言湖的湖水冲刷了数遍。威沙曼老师则亲自用抹布细细地拭净如镜石台上的尘埃,他的手指慢慢抚过这块老朋友的每一寸纹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的身影。
看到克里斯汀等人的威沙曼收回思绪,“稍等,一会儿就好!”
他提起木桶开始将动物鲜血倒进地面的石槽中,十个月大的鸵鸟血、三月大的白雉血、六月大的水獭血、两年大的黑狐血、、、在二十四小时内宰杀的不同动物的新鲜血液流进大阵的不同部分,血流蔓延,接通灵石。
本是黯淡的石头渐渐散发出颜色各异的荧光,然后那荧光也似液体般在鲜血溪流表面扩散开来,最终使整个大阵变成了一副复杂而鬼魅的符文之地,闪烁流动的符文之光又照向外围的四座神兽石像,表情凶恶的凤凰、山猿、雄狮、雪雕眼中光芒流转,立时便似要复活。
这时,从树冠透过的几束苍白日光开始在祭坛的地面上缓缓移动,当光辉的脚步移到石台上时,繁密纷飞的火星突然从鲜血“河流”中飘飞而出,轻盈曼舞,逐光而去,然后在石台上的光柱中旋转汇聚,渐渐形成了一块模糊而又缥缈莫名的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