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李君山一路磕磕跘跘,吃尽了苦头,在一次巧合下他溜上了回苏州的商船,来到了这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别人眼中的人间天堂,对于这个刚失去唯一亲人的孩子来说并不算友好,江南地区的寒雨一茬接着一茬,饶是补天虫替他补回了气血,也难耐这江南湿冷。
这日,天上仍是灰蒙蒙的,眼看着又是一场细雨来临,小少年勉力用一根木棍支撑起身体,从半塌的破瓦房中走出。外面的风很细,但却像夹杂着冰冷的细丝,透过他破旧的衣衫,一层一层的刮着他的骨头,没走几步,他便冻得不住发抖。
街边的小商贩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知道那是在防备他,毕竟这几天他光顾的地方都得手了。“也许下次他们就会抓住我了吧。”李君山心中默默道。有些事明知道不好,却不得不去做啊,不活着怎么为他们报仇?
他努力控制着目光,让它远离小贩面前的那笼包子,只有把自己的威胁性降低,弱小的猎人才最容易得手。就在他调整他状态,将要冲过去时,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越过他,走到了包子摊前。李君山下意识的看了过去,人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关注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他心中轻叹一声,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半暴露了,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落寞离去的小少年却被人拦住了去路,那少女把手中的包子递到他身前,眯眼一笑,虽不倾城倾国,却甚是温暖人心。
“给你吃。”
李君山下意识接过,轻轻道了声:“谢谢!”便低下头啃包子去了,至始至终都没多看她一眼。
那少女也不觉得他无礼,微微笑道:“听你口音不像苏州人呢,你才来苏州吗?”
少年不搭话,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往回走。少女似乎来了兴致,跟在他身后,问道:“你家人呢?他们怎么不管你?”
少年背影一僵,狠狠啃了一口包子,粗声粗气的道:“死了。”
“啊!”少女吃了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的。”
少年仍旧不说话,倒是那少女自言自语却全被他听在耳中。
“我叫小鱼,江边的小鱼。”顿了顿,她又自语:“我也是个孤儿呢?只是有一对好心的夫妇收留了我,当我是亲女儿。”
这话却是戳中了李君山的心,那个收养他的胖胖的富商老爹如今恐怕还曝尸荒野吧。他停下了身,回过头看着她,道:“包子钱我会还给你的。”
“不用,不用。”少女摆摆手,试探道:“我是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到我家去做点活计,我家开着一间小客栈,经常招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干活,勉强算是积德行善吧。”
李君山深深看了她一眼,踌躇一番,还是信任了她。天色亮了点,风却变得大了,渐渐吹得乔木的叶子款款翻飞,像是刚刚破茧的新蝶,正要初试薄翼。
客栈的确是客栈,李君山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可能是那对夫妇的热情让自己有些不适应吧。他在店里干了好几天活,不仅没人少他吃穿,还能拿些工钱,虽然只够他买些零嘴,但总的来说,这家夫妇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只是这回砸到他头上的依然不是馅饼。那天店里来了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和夫妇一番交谈后满意的离开了,然后,李君山突然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就像在那片障子林里一样。他心底泛起了波澜。
当晚,他偷听了夫妇的谈话,说是老爷定下了这批货,一定要看紧点儿。至于什么货,呵呵。
天色又晦暗起来,风更是死了命的吹着,吹得树叶哗啦啦往下掉,不一会儿,雨便下来了。
小店里空气浑浊,气氛沉闷,夫妇俩还是一如往常,一个打着算盘,一个瞎忙活,李君山坐在窗边看雨,心中思考着怎么逃离这里。
一股冷风忽的被人带了进来,来人一身劲装,头戴斗笠,进来后也不说话,只是把斗笠摘了,拿在手中抖了抖,抖出一片水来。他把斗笠往桌旁一靠,人往长凳上一坐,李君山才把眼神从斗笠上移开,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脸上横着一道巨大的伤疤,仿佛要把整个脸从中间一分为二似的。
那人察觉到李君山的目光,也看了过来,李君山与他目光一触,仿佛被烫了一下,这人目光热得吓人。
“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瞟了他一眼,道:“上壶好酒,再来点下酒菜。”
“好嘞,您稍等。”
饭菜备齐,那汉子一边吃一边自顾自的说话:“在下唐斩,从长安来的。”
李君山有些好奇,那夫妇二人却是心头一跳,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现任不良人统领。”说着他竟掏出一块腰牌,拍在桌子上。
这一拍,响动不大,却狠狠拍在了夫妇心上,但二人犹存侥幸,那丈夫小心翼翼的的陪个笑,道:“官爷,我们做的都是正经买卖,您这是做什么呀?”
唐斩冷笑一声,缓缓道:“听说苏州一带出现了拐卖儿童的邪教,上面特意命我来查一查。”
“这,这,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哪知道这些啊,官爷跟我们说这个有什么用?”那丈夫又道。
妇人也跟着附和,唐斩没理会他们,加紧吃完了东西,摸出几枚铜板。
“生意归生意,任务归任务。你们的生意做完了,也该随唐某走一趟,帮唐某完成任务了吧。”唐斩起身,左手随意搭在刀柄上,目光灼热的看着二人。
“官爷,走哪去啊?”继续装傻。
“大牢!”
那夫妇二人心知躲不过,狠狠道:“你左右不过是个小小不良人,平日在街头管管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罢了,如今竟敢管到圣教头上,我夫妻二人今天就要你好看。”
唐斩哈哈大笑,嘲讽道:“井底之蛙,也好教你明白,不良人中身穿布衣者的确是只在街头管管普通百姓,但身着锦袍者却是专管江湖一应事物。你看看我穿的布衣还是锦袍?”
夫妇二人果然去看,不是锦袍是什么,这下二人心里彻底慌了,不良人毕竟是官府机构,二人本来就怵他,面对着未知的锦袍身份,心里就更没底气。
事实上,有底气也没用,那二人使出了平生最厉害的功夫,也没在唐斩手中走过两个回合,那一手左手刀法霸道凶猛,二人一个照面就被拿下了。
唐斩绑了人,又提刀来到后院,看见一位少女瑟缩在一口大水缸后。那少女看到他朝自己走来,怯生生的喊道:“你,你别过来。”
唐斩不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她也是受害者,当时停下来,好声道:“你别害怕,我是官府的人,不会伤害你的。”
那少女听了后,知道自己装可怜成功了,于是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弱弱的说:“我,我害怕,你能把刀收了吗?”
唐斩不疑有他,依言收了刀,慢慢走过去,李君山躲在一旁,看着他上当,完全没有提醒的心思,毕竟才被官差踢过屁股,心里多少还是有阴影的。他趁着几个人不注意,悄悄挪到后门溜走了。
唐斩却注意到李君山的动作,他越过那少女,正要赶上李君山,却不料,少女从背后发难,一柄短小匕首直取背心。
唐斩听得耳畔声响,惊得背后发凉,毛骨悚然,所幸他武艺不知比那少女高出多少倍,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来。那匕首带着遗憾划破了唐斩腰间的衣物,随后就跟着主人一起掉在地上。
唐斩打晕了少女,想再追赶李君山,却又担心这几人被救走,只能作罢。只是心头却越是回味起来李君山的相貌,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种眼熟的感觉。
……
雨幕下的少年一瘸一拐的跑得不快,但心却跳得很快,那人功夫太高,若是真被捉去,恐怕再难脱身了。跑了一会儿,他找了一处江边的小亭避雨,天色越发的阴沉,气温也越来越低,远处寺院的钟声隐隐约约响起,姑苏城也亮起了灯火,世界莫不宁静温暖,但他仿佛被这场雨隔离在了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