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都别咬文嚼字。要是这样岂不是成了诸葛武侯所说的皓首穷经之辈?元和你接着刚才的话说。”
李德明起身为二人的别盏上满上特意叫人买来的马奶酒。虽不及塞北地道,但是洛阳的马奶酒也不知道其中加了什么料,喝起来黏糊黏糊的别有风味。
“来,喝酒!”
李德明举杯相邀,特地与争执的二人碰盏。尴尬的气氛顿时一时散尽,众人们笑了起来也一起起身相祝。
砸了咂嘴唇,王彪觉得这塞北出身的好友,真是友中佳人,调和矛盾和风细雨,如同这马奶酒般润人脾胃。眼见众人都是直直看了他,等着此中八卦下文,王彪思索片刻分析道。
“这选人泛滥,无官可授。是宣武朝以来十数年的积弊。今天勋人闹事,一时爆发,也并非无迹可寻。但是其中恐怕依旧有宗室权贵借此良机打压关东人士的目的。否则怎么会让关东四姓在朝中的冠冕人物崔家来接手这烫手山芋?若是依旧遵循旧制,惹恼的可不仅仅是洛阳勋人啊?还有其他地方的士人,甚至他们自己关东的士人也会大大不满......”
王彪说了半天觉得嗓子又干了,想要喝点茶水,低头发现盏中已空。座中地位最卑差不多是敬陪末座的高欢心思伶俐,立刻上前持了银壶给这七品的王府主簿满上。
“这位壮士是?......”
王彪来得最晚,也没打注意到角落里高欢。此时见到倒茶之人虽然面相一般,眼神却是别有锐利,不由得疑惑。
“这是我等新近结交的好友高欢,小字贺六浑,也是我们六镇的乡人。前几日羽林虎贲闹事的时候甚有高论!”
李德明一边为王彪介绍这历史上的齐神武王,一边特意注视王彪动静,看他这样的洛阳文士见到高欢会有何等神色。
“德明的友人都不是寻常之辈啊。贺六浑这眼神却是逼人!来高兄,以茶代酒,为我们相识干上一盏!”
在清河王府任职,王彪也见了不少迎来送往之事,初时还以君子群而不党为之不耻,被人目为清高。
后来在伯父王秉教育下才改了不少,知晓了不少人情练达学问,和同僚关系也融洽了起来。此时虽然见到高欢衣装朴素,但依旧敬重,不以官职贱人,更以兄弟相称。
“元和!你是在夸自己吧!”
李德明笑吟吟的烘托起气氛。
“谢贵人......,哦不,谢王主簿!”
高欢有些忐忑,自己来洛阳认识最大的的官便是打了自己几十鞭子的麻祥,而那麻祥不过是个蚂蚁一般为人轻视的浊官。
面前这人风度翩翩,才华出众,起家官职便是清要无比的王府主簿,稍加时日便可在弱冠之年出任一郡太守。对自己这样送信的小吏而言真是天上的人物,能在一起喝酒谈欢按照家乡的说法,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哈哈哈!”
“都是德明座山佳客,何必官职相称,你年纪比我长上几岁,便呼我为元和弟,元和都可!”
王彪起身取了案上银盏满上茶水,笑吟吟的说道。
“元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高欢感激的说道,说罢和王彪饮下茶水。退回座中的时候还看了李德明一眼,满是谢意。
“以彼之剑,还施其身。洛阳的宗室权贵这招可真是高明。真是应了曹孟德那句名言‘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把崔家这样的关东高门弄得有苦说不出。”
听闻此等秘事,除了李德明其他人都是笑了起来。在赵贵,宇文颢,高欢这样的六镇子弟看来,这样的事不过是狗咬狗罢了。那方输赢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只当做座中笑谈。
“我在清河王府中和郎中令韩子熙相善,昨天要归家时与他相谈,倒是得了一个消息......”
王彪说道半截,突然故作神秘,声音小了起来。众人都是被吊起胃口来,连连急切呼唤“快说,快说!”
李德明心里却是一沉,想到了三个字。低头喝了口酪奴,定了定心神,比之打死一个征西将军,这在心中呼之欲出的三个字却是重要上百分千分。北魏灭亡,这三个字是绕不过去的原因。
“新任的吏部尚书崔亮,已经上了变更选官制度的奏疏,清河王的文案上摆着副本!”
“怎么选?”
“怎么变?”
赵贵与宇文颢神色为之一变,盯着王彪脸庞,同时发问。
说出了此等军国要事的王彪似乎有点小得意,脸上故作高深,缓缓道出三个字:“停年格!”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道:“停年格?怎么个停法?”
其实并非是王彪言行不秘,而是郎中令韩子熙已经明确告诉他,明日的大朝会便要讨论此事的实施。清河王的态度是持赞成的。
“谁的资格老,谁上!谁等待授官的时间长,谁上?”
“不考核才华学识?”
赵贵有些惊喜,他来洛阳买了个选人资格。说不定熬上些年岁,也能选上郡县守令。
“元贵,算了吧。这么多选人,等你选上说不定胡子都要到脚跟子上了。灭了这股心思吧。”
沉默良久的李德明给赵贵泼上盆冷水。
“千里奔驰只为官,留个念想也好。”
赵贵眼珠子转了转,思量好友之言确实是事实,顿时失落起来,讪讪的回了句。
“虽然平息了眼前的祸患,但是长久看来,这是埋下了大乱的根源。我在怀朔时,大小官吏便是无才无德之辈,只晓得聚敛钱财。今天朝廷用资历取官,恐怕不出几年,天下直接领民的亲民官都会变成这样的贪官污吏。”
一直在末座默默倾听的高欢突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众人都是回头侧目,有些惊讶,这看似普通并不出众的高欢能有如此深刻见解实在出乎座上之人意料之外。
“高见,高见!当浮一大白!”
“来,我们为贺六浑座中高见敬上一盏!”
众人都是随着李德明起身,向有点受宠若惊的高欢致意。
李德明来到高欢座前,盯着高欢的眼睛,意味深厚,却有些莫名感慨。到底是不能小觑了古人啊。
少年的眼神让高欢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能看出些什么,但更多的是一种年轻人不该有的深沉莫测。
“有这样的见识,便已经超出碌碌之辈许多,何忧富贵!”
李德明郎朗而言。
身旁的王彪愣了一下,“这座中诸人城府最深,见识最深的岂不是这李德明?怎么觉得他倒是似乎有点未卜先知的味道?”思索到此,在王府中见识了不少人物的王主薄扫了眼诸人,心中又是一紧,想到一句古语,“人以类聚,物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