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延年里刘腾宅
“徐舍人,你给我拿个主意。怎么出了这口恶气!”
韩乐踞坐在铺了蜀锦坐垫的榻上,恶狠狠地说道。上来传食的婢女见到主人凶恶模样被吓着了,盘上银盏掉到案上,溅湿了韩乐的衣襟。这浑人一脚将这可怜小婢踹出老远,对着阁外喊道,“将这不长眼的奴婢拉下去,打十鞭子。”
两个健奴立刻排开阁门,将这不住求饶的婢女拽了出去。坐在韩乐对面的徐纥本来还自持文学之士,对这韩乐不顾世间礼仪,张开双腿踞坐有些意见。此时也是屏住了呼吸,小心起来,生怕惹恼了面前这二世祖。
“郞主,奴等打探清楚了,这三个北夷似乎是秀荣尔朱荣的门人。直接住进了尔朱荣在归德里的别馆。我使了钱,买了尔朱家下人的消息,这为首的李姓小儿,是朝中李散骑家的远房亲戚,尔朱荣倒是非常看重......”
韩乐的亲近下人韩来满头大汗,急匆匆的跑进来,跪着报告。
“梁郡公?”
徐纥有些犯难,甚至有点后悔在今日来拜访韩乐了。他才从流放地枹罕回到洛阳,走了清河王的门路谋了个微末中书舍人。又嫌弃官小,想巴结一下韩乐,走一下太后近臣刘太仆的门路。
哪里想到,韩乐这二世祖如此跋扈,难怪清河王看到洛阳贡举的上书,直接将韩乐划了下去。今日又惹到了尔朱荣。这尔朱荣实封秀荣三百里山川,世袭梁郡公,世代和朝中宗王豪贵交好,怎么敢轻易招惹。那李散骑又是朝中清贵,甚有令名。
想了半天,自忖着官微言轻的徐纥竟然是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徐舍人,怕了?”
韩乐见这徐纥瞻前顾后的小心样子,有些不满,拖长了声音。
“哪里,哪里!”
徐纥掏出张方帕,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心想得罪眼前这二世祖,自己这中书舍人恐怕也当到头了,豁出去算了。
“刚刚听韩来说,这几个人明日要和王幽州的侄儿去永宁寺游玩。就在路上埋伏十几个从扶桑馆雇的高句丽壮士,乘着他们出游,乱刀砍死。然后叫人报给洛阳令,就说北夷和东夷斗殴,各有死伤。
这洛阳令是太仆家的旧人,只须提前暗示一二。如此一来,无痕无迹,即便是尔朱公有所怀疑,也不能拿着这无头案子如何。就算有所察觉,木已成舟,看在太仆面子上,还不是只能忍住。韩郞这样安排如何?”
徐纥果然不愧时人所评价那样机辩有权术,很聪明。眼珠子一转,片刻之间便想出了计策。
“秒!秒!徐舍人当得起智谋之士的评价。事成之后,我便将徐舍人引见给大父,以徐舍人的智慧,台阁有期。”
韩乐听完徐纥的计策,觉得完美无缺,连连拍手称赞,给徐纥许了个大前程。而后急忙唤了一旁韩来上前,耳语嘱咐,这奴婢便下去安排了。
......
徐纥不顾年龄尊卑拜谢了韩乐,而后逃也似的连忙归家,待到四下无人,才气呼呼的咒骂起了不知好歹的二世祖。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家大父刘腾还不是搞不定你的秀才名头,你连出仕清要贵地的资格都没有,你还在我面前摆架子,我比你爹的年纪都大!
等着瞧,这王彪王元和是清河王记住的人,又是高祖朝,宣武朝,两代重臣王宣简的族子,才举了秀才准备征辟为王府属官,你明天连着他一起杀了。得罪了清河王和尔朱公,激起了朝野清论,有你韩乐好受的!......”
徐纥在书房里骂骂咧咧了老半天,他的妻子看见奴婢们都远远的躲着,不敢进去侍候。默默听了一会儿,进来就数落他,“早叫你做人得有点底线,谁家都去攀附,什么人都去巴结。
赵修赵光禄那里的教训还不够?这韩乐什么人,你回洛阳多久了?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样的二世祖你也去招惹?哪天又被牵连,都不知道流放到哪个天涯海角!”
徐纥默不作声,静静听着,因为自己当初巴结光禄卿赵修,被流放凉州枹罕,这些年的流放生涯,实在是对不起家人。心里则暗暗忖道,“从这韩乐所作所为看得出来,这刘太仆家早晚得完蛋。还是继续抱着清河王这颗大树吧,虽然升官慢,但至少安全,名声还好......”
......
前幽州刺史,辅国将军王秉家位于津阳门外的中甘里,因为自从王肃北奔以来,都是以文学传家,儒风很盛。所以所居住的宅子依旧是魏孝文帝时赏赐给王肃的旧宅。规格不如今日权贵之家那样宏大,甚至内中装饰器具都不如一般商贾之家那样华丽。
“大父相召,敢问所为何事?”
王彪跪在堂下,用着传统的礼节向自己的远房伯父拜礼。王彪父亲患有风疾,在自己幼时便不能言语,多年以来在关中长安骊山疗养。自己打小在洛阳生活读书多亏了伯父王秉的照拂。所以对待王秉非常恭敬,比王肃本家几个子侄还要孝顺。
王秉因为当年逃难落下了病根,身体不好,出了一任幽州刺史也因病而早早卸下归家。此时披了素色的绢衣,正在堂上奋力写着什么,看到侄儿回来,一脸喜色。
“元和,喜事。洛阳府衙刚刚送来书文,说你已经被选上秀才。”
“真的?刘太仆家的韩乐都没被选上,我能被选上?”
王彪唰的一下蹦了起来,一脸的惊喜,接着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洛阳的贡举名额多少权贵宗室之家看着啊,每年为了这几个名额闹得满城风风雨雨。
“如今太傅清河王这样的贤王执政,最重取材以贤。你这样的少年才俊自然是碰到了出头的好日子......”
王秉与清河王元怿有过交集,虽然出于儒家教诲,还是有点看不惯清河王的奢侈,但是对清河王的学识,能力,任人为贤的态度非常钦佩。更认定有清河王这样的贤王执掌大局,朝廷定然能一扫过去的污秽之政,重现孝文帝时太和之治。
“我替你写了三封书信。一封是给太傅清河王的,听我在清河王府中的故人说,清河王有意征辟你入他王府。一封是给洛阳令的,感谢他能将你的名字上奏吏部,还有一封是给你父亲的,想必听到元和举了秀才,定然欣喜!”
王秉像极了童子得到了什么喜爱之物,滔滔不绝的自顾着说着,喜形于色。
“大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着照顾了自己十七年的远房伯父如此为自己前途上心,高兴。王彪感动至极,直直又跪了下去,呜咽着不能言语。
“大喜之事,哭些什么!”
王秉也是颇感欣慰,这昔日承欢膝下的小家伙今日也出息了。走下堂来,将悲泣不能自胜的侄儿扶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