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整年的战争严重干扰了冀、豫、兖、徐四州的农耕进程!冀州的人口粮食皆被抢掠殆尽,豫州不仅是胡人的劫掠,更因为王显的坚壁清野而导致徐州西到安庆北的广阔战场区域完全绝粮!
由经验可知,今春围绕着战场地区必然粮食短缺!
年后不久,徐州治下的泗水、临淮、广陵、鲁郡都报上来粮食吃紧。唯独海州,一直挨到了战乱平定的三月才上报!
然而灾情最重的,竟然——就是海州!
——战场的人能逃自然是都逃了,逃不掉的不是被杀死就是被饿死了!死人不需要吃东西,所以战场地区粮荒并不严重。
然而海州太守视左礼为大靠山,为图供奉拼命搜刮,竟连农民最后的越冬存粮都尽数收去!
惯例上,正月里是不动刑狱的,更不能杀人的!然而元宵刚过,海州就不得不斩首了六十余名抢米的暴民。
如此威慑之下,抢米之事不减反增!一个月来,海州境内大小米铺无一例外,皆多次遭劫。
刚到二月,就必须动用军队来镇压地方治安。
而海州市面上的一斤糙米竟能卖到三贯铜钱!——三十斤好米就能在海州买套三进三间的民居了!
眼见春播时间已到,全海州境内不仅没有春播的种子,连生存的口粮都所剩无几!
徐州与扬州交界的地区,到处都能看到从海州逃出来的难民!随着时间推移,春荒越来越严重,乱民也就越来越多,渐渐竟能与官府分庭抗礼!
整个三月里,朝廷听到的都是海州剿匪失利的消息!
及到三月末,消息传来竟是海州太守府已被乱民围了起来!
此时的海州城里已经没有一家与口粮相关的铺面可以营业,甚至连渔民都不敢靠岸,怕一上岸就遭遇不测……
受此影响,本不缺吃穿的人家也度日维艰……
年前徐州各郡县只要求免今年的赋税。而徐州牧一连七道赈灾奏折上报太尉府。李见性亲自出面,答应从荆州调一批粮食过来解徐州之急。
就在李见性遇害的同时,荆州的粮食已经出了地界,马上就要过安庆了!
然而如今又正是春播时节!南方的耕种有相当部分是两年三种的,到此时冬播的种子早已经埋在了土里挖不出来了!
为了去年的军粮,各州郡的过冬粮食储备全都不足!荆州牧元敏受制于李见性,紧巴巴地一点口粮要借给徐州本就极不情愿!一听说李见性死了,元大人竟立即下令宣城太守,把粮食抢回来!
而那宣城太守为了成功抢粮,竟动用了骑兵直奔安庆而来!
——这在以前完全不可想象!很明显是宣城太守也听说王显不行了。曾经独步天下的安庆团练现在是群龙无首……
四月初七,荆州粮又被抢回去的消息传到了徐州。
羊大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一醒过来,羊大人就大骂元敏言而无信,再骂柔然刘维信损人不利己,也骂了左礼和海州太守曹德芳图谋不轨厚颜无耻——的确是因为曹德芳巴结左礼太过头,把海州的地皮都刮尽了才导致了如今的惨剧!
说起这个曹德芳,还是羊大人原配夫人的远房亲戚。搭上这层关系,才一直在徐州混饭吃。
为了巴结,曹德芳甚至放低身段,娶了羊夫人的陪嫁做正房。
但后来羊大人妻妾渐多,唯一的嫡子又病死了,羊夫人说话就不再那么有分量了。再加上羊大人也年事已高,曹大人这才开始着急换靠山了……
昏也昏过去一回了,骂也都骂过一遍了,老爷子还是胸中一口恶气没出尽,定要去找找左礼的麻烦才好!于是打发了上庸出身的典史范琮跑到了左礼这里来想办法!说海州这事是因军需而起,你们西军就得给我们徐州想出办法来,要是不答应范琮就跟着回上庸吧……
范琮的哥哥范泰就在左礼军前效力。哥俩马上找到左礼求情!
但左礼一心都在驸马侯府的存亡上!别说海州只是闹粮荒,就是柔然再打进来,他也没心情管!
哥俩磨到最后,左礼只答复了一句:“此次进京,左礼必请旨督镇徐州,日后给当地一个交代就是了!”
灾情如火,每天都在死人,那还有什么“日后”啊?
见事无果,典史大人一出门就大哭!倒是他哥哥还有几分冷静,回府就打发了弟媳入内帷找斯夫人想办法。
此时的斯月已经身怀六甲,大腹便便了!
早在围困太原的时候她就看出海州的军需供奉过了头,也提醒过左礼。但太原之战就是需要大量军需来撑着的,该发生的事终于还是逃不过去……
收拾了一下斯月就跟着范氏兄弟一起去造访徐州牧羊大人了。
找左礼这件事,羊大人其实只是山穷水尽之后的泄愤而已。没想到居然能见到左夫人!
老头儿十分客气!
行了礼后,两人落座。
堂下的斯月只管跟他翻账本计算粮食缺口。——如今斯月看起账来头头是道,笔算心算样样在行,并不比真正账房差!
历年收支对比今年损耗,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点清楚了——整个徐州境内应该还有一百三十四五万石粮食。从春到秋,大概要一百二十多万石就能过得了今年这个饥荒,因为只要夏天万物生长那就会有东西可以代替口粮,所以徐州其实是有办法自己度过粮荒的……
合上账本斯月就对羊大人道:“……境内有足够的存粮,只要富户们将这些粮食进入流通,眼下的问题就能对付过去!”
这些账目徐州的官吏可比她清楚的多!
折腾了大半天只听了这些废话,一把年纪的羊大人恨不得立刻端茶送客!——心想你小丫头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吗?要能翻的出这些粮食来我至于被逼成这样吗!
只见那羊大人盯着斯月先“哼”了一声,跳起来几乎是在吼叫的说道:“老夫我可没这本事弄出这些大户的存粮来!个个问到头上都说没有。一个比一个戏演的真!不认真办吧,一粒米也得不到!认真办吧,谁知道哪个是真没有,哪个是假没有?(他咽了口吐沫,继续道)就算老夫不过了,把人得罪个通透,也不见得能搞到足够的粮食!甚至根本搞不到粮食……”
老头儿动作这么大吓了斯月一跳!
心想你这老爷子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
细想片刻后,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家二爷一向总说你们徐州的官道过于坑凹不平!按说徐州是交通枢纽,南北交汇之地,官道通畅对贸易往来大有裨益。不如大人现在就去对境内的这些富户地主说,趁着灾年工价低廉,把各家门前的官道都修葺一下。修路所费,以后数年里,可以按里数折抵部分赋税。修葺官道超过一定长度的,再上报朝廷予以明文表彰!如何?”
说完,斯月抬起眼帘盯着羊大人。
听了这头头是道的法子,老油条儿羊大人先是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有一阵儿疯传左礼其实是靠老婆的……
一转念羊大人又坐下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一脸哀怨地抱怨道:“明明是灾年还这么消耗,没了存粮来年不是更难?再说这寅吃卯粮,今年的赋税都没了,明年又要折抵(说到这里,老头舔了舔嘴唇喝了口茶),官家也要过日子啊……”
斯月的个性只会直来直往,对付这种老官油子一向都很无奈!叹了口气道:“海州太守被困几日了!万一折损了朝廷大员,大人的交代可是准备好了?”
见她主动提起,羊大人不禁一喜。小豆眼睛一转,道:“这兵事,还要烦请西军出面才能镇的住暴民啊!”
这老头儿到现在还惦记着怎么才能用上西军,不能白便宜了左礼!
斯月心道:“你就是爱占便宜!”
羊大人的意思,五品中郎将斯大人当然明白——人人都知道海州太守这是投靠了左礼了,如果西军保不住他性命,以后还有谁会跟随左礼啊……
徐州牧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张口的!
但斯月更知道——西军此时却是抽不出哪怕一兵一卒来。所有人早就被打发去了京城。
明日连左礼也要出发返京了。
留下来的一共三种,首先是范泰王昶这样的军需官员,其次是在之前战役里受伤留下来养病的,再有,就是给她伺候生孩子的……
这些,当然不能对羊大人这样不相干的外人说明白!
况且说明白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