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到达金陵城下时天气已渐渐炎热起来。斯月是女眷不必跟随大军,就先一步进城了。左礼和左伯坚商量让大军在城外停两个时辰,自己则带着韩四和新科武举人一起溜进京城。
侯府西面的下马石胡同满都是私搭乱建的民户,曲里拐弯的不规则民居,隐藏左礼他们再合适也没有了。
侯府门前果然围满了形迹可疑的人。细看来都是些道士。左礼顿时想起铁南峰说过他布衣巷遇见青羊宫道士聂添的旧事,一时血涌头顶,恨不得立刻冲进府去,幸好他还记得左伯坚嘱咐过说他圣旨在身,若被发现私自回家罪同欺君。
半晌才想起该让韩四冲一下侯府试试——韩四是他的随从。他身为元帅不能回府,打发韩四回府报个信也是情理之内!
看着韩四一步步走向侯府,左礼终于有点镇定了。把王孝先叫到跟前,让他带两个人跟着韩四,找机会绑个活口回来问清楚!——万一不成,至少也能把韩四囫囵个儿地拉回来!
果然——韩四自报身份也进不去侯府!在大门外就被几个道士拦住,盘问个没完。带头的中年道士硬说他们这是在为国祈福!其他几个也七嘴八舌地胡乱帮腔,嚷嚷着说韩四搅扰他们是大不吉……
这头的热闹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王孝先趁乱拖了一个看热闹的小道士过来。
心急之下,左礼一把就握住了那道士的命根。那道士吭也不吭一声,直接痛昏了过去。
众人连忙四处去找人家接屋檐雨水的破瓦罐破桶。偏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找来找去拼在一起也只弄了半罐不明来历的脏水,“哗”的一下都倒在了那道士头上。
那道士一睁眼就看见十七八双眼睛一齐盯着他!
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男子脸上喜色一闪,问他道:“公主和侯爷现在哪里?”
“左——嗷……”盯着左礼那张和他父亲一样的脸,那道士三不知地竟想起要报信来!刚一出声就就被众人七手八脚地一起捂住,于是就又被弄昏了过去。
红了眼的左礼喝了一声“放手”,然后拎起道士的后脖颈将其上半身一起摁进了屋檐下的臭水沟里!
拎起来那道士一身泥水,却还是不醒。
这时张彻喊了句“我来”,从随身褡裢里摸出根银针来,擦了一把那那道士的人中就扎在了上面,转了两下,那道士就又狼狈不堪的醒了过来。
只听那道士断断续续地供述道,他们是青羊宫的弟子,公主和侯爷夫妇以及左裎都被“请”进宫去了。四姑娘左祎本来在熊府,后来宫里来要人不得不带了出来,却在半路被个也自称“四”姑娘的有功夫的女子给劫走了……
——这时,城外忽然传来三声号炮声响!
号炮的作用就是向城内的人通报远征大军经过京城了!
京郊有五万大军经过,声势浩大。但五万人不可能同时到达,总要个把时辰等待后队人马到齐。按照惯例,号炮应该是在前队到达时就向城里通报,这样才能给城里劳军的仪仗留出准备时间。
左礼和伯父约定好的是要延迟两个时辰,但现在才刚过一个时辰,号炮就响了!
而这本该延迟的号炮,就是约定的暗号!
号炮响过,代表皇帝出城劳军的人很快就到了!主帅就必须回营迎接钦差,然后就必须马上开拔,离开京城……
虽然心惊,左礼也只能带着一行人向军营而来。
沿着西善桥小巷纵马向西,远远地就能看见白虎大街一带浩浩荡荡地钦差旗帜一路飘扬而来。——想是京里早有准备,否则速度不会这么快!
左礼等立刻加快速度,务必要在钦差队伍之前赶回军中!眼看就要出城了,忽听见前方城门口有人七嘴八舌地喊着“侯世子”“左礼”……
猛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左礼大惊。一把勒住坐骑。那马一时收不住,原地转了一圈才停稳!与此同时,后队的马也冲到了与他同样的位置!
只见前面一白马少年正穿着自己的大红色金绣锦袍,带着十来个随从,站在城门口和守城门的士兵理论。
远远地看着,众人更加吃惊——因为那人的身形竟和左礼有七八分相似!只见那人张口骂道:“……爷我不过就逛逛,你们居然敢拦我!可见是心里有鬼?”
一说到“心里有鬼”,城门的士兵皆感气馁,不知答什么好。一个稍机灵点儿的回嘴道:“世子圣旨在身,不好入城的!如今私自进来又私自出去,必是要给个交代的!否则兄弟们也不能欺君啊!”
话音未落,马上那少年冷笑一声喝道:“有本事就拦我啊?祎儿抓住了!”
言罢,“他”叼住缰绳,“哐啷”一声抽出了一双明晃晃地八卦刀,冲向城门……
远远看见一双明晃晃的八卦刀,左礼就知道那白马少年定是斯月一行人带着他妹妹左祎要闯关!立时向徐宁等使了个眼色,大伙儿抄家伙一齐挤上去大喊“狗奴才还不给世子让道儿!”“你给我滚开”……
这帮人的武功不是普通士兵能抵挡的,城楼上的人也来不及关城门,一干人拥着斯月等一起出了城门。
不多时,劳军钦差就到了!
先头通报说是中书令大人前来劳军。出来一看居然不是熊大人,而是李太尉的外甥崔其瞻!
只见崔大人一脸怒气地走近过来,喝道:“左礼在搞什么勾当?怎不出来拜见钦差?”
本部中郎将汤鉞拱手道:“回钦差大人的话,世子正在营内更衣,稍候就到。”
崔其瞻冷哼了一声,道:“还要等多久啊?可不能误了时辰!”
一盏茶的功夫,左礼换好盔甲,垂头走出帐篷。
在他身后,左伯坚的目光始终跟随。方才左礼和他商量号炮延迟,回来时带回了斯宁的女儿和左祎。显是侯府有变,却不见他有何要与自己商量的?独臂人越来越感到这名侄儿的心思有些看不穿。
——当年左伯坚让出世子之位给私生弟弟李真时,兄弟两个曾击掌为誓:李真做京城的左轻侯,上庸由左伯坚掌管。将来如果李真与公主之子才德不如自己的,不能光大左轻侯世家,上庸就会一直由左伯坚的儿子来继承。但如果自己子孙恐怕无法与左礼比肩,这一世吃的亏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左礼这边还未出门,只见刚才守城门的几个士兵飞奔过来,领头的一个气喘吁吁地跪在崔其瞻面前道:“启禀崔大人,小的们全都是白虎门城门看守。半个时辰前被左轻侯世子闯关出城,还伤了我们几个……”
这时,身穿大红锦袍的斯月走到士兵面前,斜眼笑道:“哟,告状倒是挺能干的吗?”
守城的士兵身份低微,从前根本没机会见到左礼本人。而那斯月天然一股风流,又身穿侯世子的金绣锦袍——天下人只知道侯世子相貌非常!哪可能分辨的出?当即喊道:“就是他!”“就是他!”“骑马带刀,从白虎门闯关出城”“还穿着这大红色的袍子”“你看看,还伤了我的胳膊”……
喊完了,领头的士兵看见斯月笑容可掬一脸得色顿觉得不对,讷讷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一身戎装的左礼本人走了过来,佯作不知情问道:“这忙什么呢崔大人?军情如火,咱们这就开始吧?”
却听斯月笑道:“先别急啊少主,总要听明白这几个奴才的禀报,省的崔大人空跑啊!”
——现在的情形是人人都知道穿着盔甲的必是左礼,穿大红锦袍的斯月必然不是!崔其瞻虽不机敏,却也知道是出了一个洋相,赶紧收了兴师问罪的心寻个脱身了。
左礼却一把拦住他,笑道:“自来此等劳军都由宗室亲来,崔大人您如今是成了宗室吗?我那太子大表哥如今在哪里偷闲呢?”
崔其瞻的表情更加尴尬,赔笑道:“我哪儿知道!莫名其妙当了个差!自从刘贼造反以来,圣上受惊不轻,已是病了快一个月了。太子是在侍疾不能出来,我小姨妈也好些日子见人了!”
崔其瞻的小姨妈就是宫里的李夫人,李太尉的族妹李上洛——窦皇后过世多年,如今后宫位分最尊,代行皇后之职的就是李夫人。
说完,崔其瞻忽然看着左礼似乎想说什么,嗫嚅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他这些小动作悉数落在了左礼眼里,斜了他一眼道:“贵姨妈操劳得力,大人方才得了这个中书令的肥缺吧?”
听了这话崔其瞻反而一怔,说道:“这倒不是!”
说完他看了看左礼又道:“真不是!”
——当今太子乃先皇后窦氏所出。李夫人虽得宠生子,依祖制,也必须以窦皇后的儿子为先!但只要东宫有失,储位必然落到李妃之子身上。如今京城的情形很可能是因为是到了新旧交替之时,一干人等都守在了皇帝的病榻前,宫外的相关人等也气氛紧张,处于互相监视中……
“好在已经下旨让我东征,军权在手,不怕朝中生变!”左礼冷冰冰地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