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弋内心挣扎，母亲攥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甚至传来疼痛感。
他知道母亲的心底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镇静。
她的眼睛里甚至腾出血红的血丝，眉毛拧在一处。紧盯着幕墙上的画面。
“嗯……”
又传来武德一声压抑痛哼。
安全绳在盘古回拉后，因为脚底的磁力靴无法起到固定的作用，武德的身体现在就像甩在空中的人肉风筝。
刚才回拉的过程中因为甩动，武德身体又一次撞在飞船上。武德忍不住又痛哼了一声。
冰冷的汗水已经爬满全身，眼睛都有一些模糊。
但是他的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出舱口。
“快了，还有10米，9米，8米……2米，1米。”
直到武德感觉身体进入出舱口，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武德再一次醒来，身体已经浸泡在营养舱内。
他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妻子坐在营养舱边，眼角还淌着泪。
看到武德睁开眼睛，女人对着他温柔一笑，轻声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武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的。”
女人点了点头，伸出手，温柔的在他脸颊拂过，说道：“还早，再睡会儿。弋儿和莉亚在前仓，陨石带还是没有穿透，我过去看一眼，不然不放心。你乖乖的再睡会儿。”
“好，你去吧。”武德侧着头在她的掌心摩挲了几下。
女人微笑着，伸出头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一下。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武德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身影离开舱室，嘴角的笑渐渐地散去。
女人假装的坚强他怎么会看不出呢？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她皱一皱眉毛，他都懂得她的心思。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在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糟糕。他现在连动一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他在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尝试着坐起来，但是除了头部，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怎么又会不知道呢？把自己放进营养舱那一刻，女娲就会开始检测自己身体的每个数据，然后准确告知负责医疗的她。
她在故作坚强，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只是他们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早就有了心里准备。
许多年前，这一幕也曾经发生过。
就像是复制粘贴一样毫无创意。
他们都在演好自己的角色，理由只是为了让对方不至于太伤心。
这是他们家族的诅咒，谁又能逃的过呢？
武德静静地闭上眼，眼角含着一滴泪。
……
莉亚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全身团成一团，就坐在前仓控制中心的驾驶座椅边上。双臂环抱着武弋的胳膊，漏出手指因为用力显得发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角还有残余的泪痕。
“哥，爸爸会没事的，对吗？”这已经是她问的第12遍了。
“嗯。”武弋点了点头，除了相信，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眼睛紧盯着幕屏，幕屏上三维成像不停地切换角度，一颗颗陨石星与飞船擦身而过。
“哥，我怕。”莉亚忽然变得像小时候一样脆弱。
武弋记得，12岁那年莉亚第一次上解剖课，也像现在一样。
她偷偷跑到自己的房间，非要钻进自己的被窝，抱紧自己。那天她也说了同样的话：“哥，我怕。”
“没事的，爸爸会好起来的。”武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哥，我不想长大。”莉亚嘟起嘴，就像每次受了委屈一样。
“傻话，你都快做妈妈了？”
莉亚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因为才几个月的缘故，肚子并没有隆起。她的嘴角总算有了一点笑意，却也是一闪而逝。
“妈妈没事吧，我看到妈妈自从爸爸回来后，就一直在笑。可是我看到她笑，我就是难过。”莉亚担心的说道。
“没事。”武弋不知道是在安慰莉亚还是在安慰自己。
看到母亲嘴角的笑，他同样有种不安，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像极一滩死水。
飞船仍在陨石带中穿行，不规则的陨石在眼前不停地放大然后远去，然后又是陨石。
“盘古，粒子穿透，判断穿越损失带具体时间。”
“粒子穿透完成，无法判断具体时间。”盘古合成音一丝不苟的回答道。
武弋眉头凑成一簇，想要站起，却感受到左手边莉亚的力量，无奈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右手从腰间掏出黑暗流光，五指拨弄，黑暗流光在指尖跳动起来。
“咔嚓”
前仓的大门忽然打开，带着微笑的母亲走了进来。
莉亚摸了摸眼角的泪花赶紧站了起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妈妈。”
女人向着她轻轻颌首，然后步行到幕屏前，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又做了一次粒子穿透，还是无法确定陨石带厚度，穿越时间还是无法确定。”武弋回答道。
“爸爸没事，所以不要太担心，更不要让他再为我们担心，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做好我们的事情。”女人的眼睛里充满坚毅，但是仍无法彻底掩盖那份忧伤。
……
营养舱内，武德慢慢睁开眼睛。
他忽然感觉很累，很疲倦，想要沉沉的睡去。可是他不愿意就这么睡去。
“老不死的，说说话。”
“你快要死了。”盘古的合成音说道。
“我知道。”武德心里有点苦涩，这是来自于机器人的讽刺吗？
“米莉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有知情权。”盘古合成音回道。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武德问道。
“穿越时间还不确定。”
“哦，好吧。“短暂的沉默后，武德接着说道:”老不死的，我想念我的父亲了。”
“我可以打开幕屏，从我的硬盘里调出他的数据，你想看什么时候的？”盘古合成音回答道。
“就他离去那天吧，我想看看他怎么跟我母亲告别的，说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跟米莉告别。”武德说道。
“好的。”
幕屏上打开一个画面，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我要走了，小德和米莉还小，你要照顾好他们。”男人深情的看着对面女人。
“不要……”女人泣不成声。
一个小男孩站在女人身边，不停地替她擦着眼泪，嘴里呢喃着：“妈妈，不哭。”
“好好的，别让孩子担心。”男人伸出手在女人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观看影像的武德忽然眼睛有些发酸，原来自己喜欢揉米莉的头发，是从父亲那里遗传的。自己好像都忘记了。
“你要走了，我也跟着离开。”女人打掉他的手，狠狠地说道。
“不要任性，你放心小德和米莉吗？”男人苦笑道。
“你舍得，我就舍得。”女人含着泪，嘟着嘴说道。
“能活着，谁又想死呢？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男人说着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沫，然后又在身上擦拭干净，伸手想去触摸对方的脸。
“我不管！”女人伸手打掉他的手，扭过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你呀！”男人没有再挣扎，开始慢慢闭上眼，说道：“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不行，你不许睡！听见没有，我不准许你睡。”女人拧过头开始用手推搡男人，可是他还是闭上了眼睛，永远。
“快醒醒，不要睡啊！”
“醒醒好吗？我再也不任性了，都听你的。”
“哥哥，我错了。你醒醒好不好？”
“你怎么可以这样，就睡在这儿了呢？地上凉！”
唯留下女人坐在地上抱着男人一直在痛苦。那儿小孩抱着男人的手臂睡在了一旁。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睡着了呢？”武德呢喃道。
“那里很黑吧，就像外面的宇宙。爸妈，你们在那边还好吗？也许很快我就去找你们了。”武德的眼神望向远方，远方好像很亮，有着恒星一样炙热，有着母亲怀抱一样温暖。那里有蓝天，有大海，有椰子树，有海风。
一定很惬意吧！一直很想去呢！总算可以去了。
武德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含着笑，那个梦很甜，不愿意再睁开眼。只是有点不舍，这里有米莉，有小弋，还有莉亚。对了，还有莉亚肚子里的孩子武天，自己还没见过他呢？可是见不到了，自己真的很困，想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临走前，武德的眼角滴下了一滴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