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一切如常。
除了更夫迫不及待的回家呼呼大睡,忙活生计的贩夫走卒让清晨的邕城充满活力,串街走巷的叫卖声卖力的吆喝着,只为了今天能有不错的收入。
王婶儿的面摊也早早的出去了。
何绣春被院子里的的声音惊醒,起床的时候正好看见朱明睿在院子里洗漱。
看见何绣春出来,朱明睿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单纯朴实,任何绣春想破脑瓜子也猜不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老实无比的人昨晚竟尾随了她一夜。
甚至让她毫无察觉。
“咦,阿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是不是吵着你休息了,真是抱歉!”朱明睿抓了抓脑袋,显得极为不好意思。
“你这是出城了?”何绣春盘起头发,一边打着水,一边状似无意的拉着家常。
“嗯,昨儿个一早接了个差事,到赵家庄送了封信,富贵人家就是大方,给了足足一钱银子,够我三个月房租了。”
说到昨天的收入,朱明睿显然极为兴奋,难得碰到一个心善的大户,给了不少赏钱,哪怕明亮的双眼透着浓浓的倦意,精神却依然亢奋无比。
何绣春彻底放下心,看着只用双手捧水洗脸的朱明睿,递了块毛巾:“瞧你这一身灰,累坏了吧,赶紧擦擦去睡吧!”
朱明睿摆了摆手:“不不不,谢谢姑娘,还是不用了,省的脏了你这帕子,我这随便洗洗就好,随便洗洗就好!”
那窘迫的样子,显然是对这突然的亲近有些手足无措,却把何绣春逗得大笑:“你要是不困,就等我烙两块饼子,吃了再歇息也是无妨”。
“不用了不用了,姑娘你忙,我......我去歇息了!”
看着逃也似的跑回房间关上门的朱明睿,何绣春笑笑,在她往前二十多年的生活里,除了厮杀就是勾心斗角,从没有碰到过如此单纯的人,还是个男人。
打完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烙了几张饼当做今日的吃食,边带上刺绣和缝补衣裳用的家伙事出门了。
看来昨日租的铺子,今日便要开张了。
关门前,听着朱明睿房内传来的轻微呼噜声,何绣春想了想,还是从包袱里抽出来两张饼,包好后给放在了堂间的桌子上。
这才又重新出了门。
不一会儿功夫,朱明睿唰的掀开被子,贴在门上凝神倾听了一会,确认大院里再无声音,这才打开房门,走到堂间,拿起了包好的饼子。
“看来她并没有起疑心,也没有发觉昨晚被人跟踪的事儿!”
一遍吃着饼子,一遍回想昨晚至今早的一切细节。
赵家庄的差事是真的,也的确是昨儿个一早就接下来的,只不过他出城转了个圈又悄无声息的回了城,直到昨夜见到何绣春和陆玄音的见面,听了一会儿墙角,这才晃晃悠悠的把信给人送过去,又将将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回来。
赵家庄离着邕城也有六十多里路,按照普通人的脚程,一日一夜也是正常。
原本送这一趟信的差事,正常的工钱是二十个铜板,也不算少了。
只不过朱明睿把信送到的时候,赵家庄的主人正好在大摆宴席,见他连夜风尘仆仆的送信过来,心情大好便让管家赏了一钱银子。
一切都对的上号,哪怕何绣春疑心再重些,真的找到了赵家庄,无论是时间还是地方绝找不出一丝破绽来。
嘴里咀嚼这还热乎的饼子,朱明睿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羞愧。
这么无缘无故的查探别人的私密,虽然打着为了王婶儿好的由头,终归有些不太地道,人家还好心好意的给自己烙了饼子。
从昨晚看到的消息来说,虽然何绣春和陆玄音的事情难免有些隐患。
但是从何绣春能够从天罗地网中全身而退,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短时间内当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怕只怕那个陆玄音,为了报仇,故意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那才是麻烦了!
直到手里的两张饼子吃完,朱明睿忽的惊醒!
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因为自己上辈子二十多年几乎都活在阴暗里,见惯了世事和人心的黑暗,现如今碰到点什么事情都喜欢瞎琢磨?
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个清白身份,侥天之幸得以重活一次。
难道还要重蹈上辈子的覆辙,活的那么辛苦吗?
无论何绣春和陆玄音之间有什么纠葛,又或者之后哪天天罗地网的人杀上门来,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跑就是了,邕城待不下去,换个地方不是照样过活?
自己和王婶儿最多不过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了不起到时候真有什么事儿保下王婶儿性命便是。
至于其他的,与他有何干系?
念及至此,朱明睿的脑子瞬间清醒多了,正要再咬一口饼子,却发现早已被自己吃了个干净。
嘿,这味道还真挺好的。
要他说这何绣春租个铺子做缝缝补补的营生,倒不如做这吃食。
饼子能烙的这么好吃,想必做其他的也不会差了。
摇摇头,朱明睿放下包着饼子的帕子,想了想又收了起来,吃了人家的饼子,总得把帕子给人家洗干净了在送回去。
这回没了饼子,朱明睿回到房间终于是真正的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朱明睿和何绣春每日都是早上碰面打个招呼,然后出门各自忙活着生计,晚间却不一定谁先回来。
偶尔日间的时候在街上碰见了王婶儿跟何绣春,要是手头上没什么事儿的话,朱明睿也都帮着打打下手。
乐的王婶儿直夸这小伙子懂事,时不时的也暗示一下他跟何绣春,两人年级差不多啦,一个生的俊俏,心里手巧,一个长得憨厚,为人老实巴拉巴拉的。
然后朱明睿就果断败退,何绣春倒是大方的紧,也不含羞,就是捂着嘴笑。
往来的多了,俩人又同在一个大院里,也熟了几分。
偶尔朱明睿起得晚了,都能在堂间的桌上看见那张他洗过数次的帕子,和帕子里香喷喷的饼子。
有时候夜间朱明睿回的晚了,同样能在堂间的桌子上看见摆好的一碗白饭和不多的菜。
时间长了,朱明睿越发有种错觉。
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何绣春哪像一个杀手,分明就是一个出的厅堂,下的厨房的贤内助,确也不知道哪家的汉子有福气能把她娶了......额......。
是不是福气还真难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刚帮城东刘阿婆找回她家猫的朱明睿看着自己逐渐殷实的钱袋,眉开眼笑的盘算着明天总算可以买一斤猪肉,再买一壶酒过过瘾了。
结果快走到王婶儿的面摊前突然想起似乎快到交租的日子。
犹豫了一下,要不就买半斤肉和半壶酒?
看见傻乎乎的朱明睿,王婶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要说这何姑娘都搬过来几个月了,自己明里暗里的说了无数次,人家姑娘家都没有反对的意思,愿意跟你处处看。
结果你个傻小子倒好,每次不是装疯就是傻笑。
要知道城西的张屠夫和城南的李掌柜都已经托我好几回了,要不是想着你小子家里没人了,为人又老实,我才懒得给你费这水磨工夫呢。
越想着就越来气,朱明睿都走到跟前了王婶儿也懒得搭理他。
尴尬的笑笑:“王婶儿,给我下碗面吧,这都晌午了,饿了!”
“去去去,没见我忙着呢么,下什么面,边待着而去。”王婶儿翻了个白眼,抓起一块抹布擦桌子去了。
看着三张桌子上只有一个客人的面瘫,朱明睿无奈,也知道自己惹王婶儿不痛快了,有机会就过来吃碗面其实也只是想让王婶儿多赚点。
现在既然不行,那干脆去别的地方吃算了,也顺便打打牙祭。
“阿生啊,别走,王婶儿,你就给他下碗牛肉面,这桌子啊,我给你擦了!”
何锈春走了过来,亲热的接过王婶儿手中的抹布,软声替朱明睿求着情,王婶儿碍不过面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朱明睿。
“今儿个要不是何姑娘,饿死你个没良心的。”
朱明睿擦了擦手,赶紧上前想要接过何秀春手中的抹布:“姑娘,我来吧,谢谢你了,别脏了你的手。”
“哟,怎么的,老婆子我的手能擦桌子,何姑娘的手就脏不得了!”
“.......。”
王婶儿面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挤兑的何锈春跟朱明睿俩人颇有些尴尬。
“无妨,你不也经常帮着我......和王婶儿收摊么,几次下雨要不是你,东西都坏了,再说咱们一个院里的,别太客气了!”
“诶诶诶,姑娘说的是,你快去忙你的吧,这桌子我来擦就行!”
朱明睿抢过抹布,不待回话,当下就忙活开了。
何锈春笑笑,也不再坚持,回了自己的铺子,倚在门上看着朱明睿没事找事做的样子,怔怔的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明睿刚坐下来吸了一口面条,街上忽的走过几个书生,脸上兴奋不已,嘴上还不停的高声交谈着。
“听说了没,凝香楼要开业了,据说这次他们的花魁玄音姑娘要登台献艺。”
“真是运气了,周兄,你怕是不知道啊,这玄音姑娘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听说生的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哪!”
“嚯,真的假的,我这刚从京城回来,怎的从没听说过这个什么玄音姑娘!”
“嗨,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我听说啊,这玄音姑娘本命叫做陆天音,是原兵部尚书陆昭明的爱女,可惜陆昭明因牵涉反王一案被抄家,这陆天音啊就进了教司坊,如今改名玄音,辗转到了这凝香楼啊!”
“竟是陆大......昭明之女!啧啧啧,那真是运气了!”
“走走走,今日我等同去,定要见识见识这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玄音姑娘。”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哈哈哈哈!”
“......。”
陆玄音???!!!
看着几个远去的书生,声音逐渐消失在街尾,朱明睿吃着面条,心里却暗自皱眉,没想到这陆天音的背景竟然如此复杂。
奇怪的是,进了教司坊,又是如何习得那一身诡秘莫测的武功的。
眼见神色有一瞬间不太自然的何锈春转身进了铺子,朱明睿摇摇头。
果然,这陆天音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平静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王婶儿,钱放桌上了,我先回去了!”
“诶,怎么就走了,怎么不多留会儿啊,诶,你别走啊,嘿.......。”
看着晃悠悠离去的朱明睿,王婶儿怒其不争的啐了一口。
这傻小子,懒得管你的事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