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大夫说，你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陆清府用满是心疼的眼神看着我，看他眼下的乌青也不知道有多久没休息过了。
“是吗？那挺好的是开心事儿。”我安慰着他道。
可我们都知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对了，苏青……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苏大学问给我带糖葫芦回来了。”
可惜是苦的，远不如街口老王家卖的好吃。我还问他为什么是苦的。
他说，我们家小慕慕长大了，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该学会吃苦了。
“姐，雪崩了，是天灾。”
“我知道。”
我知道以后不会再有人管着我和苏青下河捞鱼，也知道以后不会再有人吹牛说我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知道我的亲人又少了一个，也知道苏青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依靠，无论如何我得活着，不可以倒下。更何况还有我从未谋面的孩子。
“苏青，记得把兄长接回苏氏祠堂，兄长写得文章曾名扬天下，他担得起光宗耀祖这四个字。”
兄长的牌位进祠堂的那天我因为身体的原因没能和苏青一起去，苏青也不让我去。
我独自在陆府靠着门框，摸摸肚子里的宝宝说：“你真可怜，都没见过你大舅舅一面，他可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苏家一堆大老粗里最精致的文人，也本该是他给你取个有学问的名字的。”
笑一笑吧，为了孩子我至少要笑一笑的。
“夫人，就算为了小少爷您可不能再伤心了。”小丫头是陆清府特意给我放身边说话解闷的，性子直率跳脱，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暖心，若是放在几年前，我们一定是特别好的朋友。
我会带她去吃老王家的糖葫芦，一品斋的芙蓉糕，还要去喝忘忧客栈的一生醉……
可现在，我深知为了孩子也必须开心一些，哪怕是强颜欢笑呢？但兄长没了我实在没办法没心没肺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所以她小小年纪也只能陪着我伤心流泪罢了。我这一生对不起的人有多了一个。
“小玲儿啊，我没有最疼我的兄长了，你说是不是我哪里不好，乔家不仁我不该报仇的吗？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夫人您没有不好，您是小玲儿见过的最好的主子，他们也没有不要您，他们……他们只是……只是……在远处等着您。”
远处是多远呢？我想追上去看看。
“谢谢你小玲儿。”我笑着说。
怀这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我害喜害得严重，吃什么吐什么，身体一天比一天不好，严重时连说句话的力气也没有，大夫也劝我说太危险了这个孩子最好别留下，他还说我还年轻孩子以后会有的，不能急这一时。我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也是一条小小的生命，我这辈子造的杀孽已经很多了......
没想到，陆清府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慕慕，孩子我们还可以再有，我只要你好好的，听大夫的话，这孩子我们不要了，可以吗？”
“说什么呢？他也是你的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平日里你事事顺着我，这次你再依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成亲之时我们说过要白头偕老的，你不能食言。”
我帮陆清府擦掉眼泪说：“人家官宦府里都将子嗣看得极重，偏你不是。”
“你知道的，我与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自是不一样的，谁家年轻气盛身居高官的公子哥儿没个三妻四妾的？可陆清府从头至尾只守着我一个人过，我高兴，他便比我还高兴，我伤心，他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划两道口子与我一起伤心，我天天往娘家跑他也会亲自接我回家，万般种种都是我看在眼里的，有时候只觉得他那么好的人与我一起可惜了。
“要不这样吧，药我会好好喝，如若这孩子真的不能要，我们便不要了，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陆清府答应我了，他那么顺着我，怎么可能不会答应。
十月怀胎何其辛苦，苏青也常常跑过来陪我说话，只为了让我记得还有他这么一份牵挂。我看着他的肩膀日渐宽厚，手掌和虎口的老茧越来越明显，再不是那个躲在我身后只会流眼泪擦鼻涕的臭小鬼了，我多少是放心的。或许兄长出征之前对我们也是如此的吧。
“苏慕，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绝对不可以走在我前面知道吗？”
“胡说，你明明还有一个小外甥，日后有你教他武艺我自是放心的。”
“放你妹的心，多少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文不成武不就的，你自己的孩子你和陆清府自己教。”
“我就是太知道你了，你的那些全是骗人的，放眼整个京城的习武之人你若称第二便没人敢抢第一，你记着，苏家的枪法绝妙不能没有传承。”
苏青难得顺着我一次，他答应我会把我的孩子教成天下第一。不过，对于那些虚名我倒是没什么感触，这世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盛世之下笼罩的阴霾，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盛极必衰乱世将至，我只求我的孩子能在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就足够了，我这人就一个优点——从不索求太多。
只不过他没答应我娶个女子照顾他，想来他心里是住着一个人的，我只知道那是位不顾世俗流言的江湖侠女有幸见过一次，红衣飘飘，性子爽朗，与苏青站在一起是绝配的，其余的他不说我便也不问。
正如同在李安走后，他便再也没向我提过任何关于李安的事情。我们默默地守着对方死活不愿意提起的小秘密，这是我们姐弟之间的一点点默契罢了。
又是一年深秋，生这孩子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力气，大夫问了几次是留母还是留子，我也清楚地看见陆清府哭得不成人样对大夫喊了好几遍留母亲，他也恨不得冲进来替我生孩子呢。我晓得他不能没有我，苏青也不能没有我。
生孩子真的好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