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利桑卓终于可以下地了,她恢复的速度远快于常人。三区的示威高峰已经过去了,街道上并没有罗斯所说的那样混乱。不过通过偶尔一间砸碎的店铺,地上一滩黑红色的凝固的血迹,仍旧在诉说着近来火药味十足冲突不断的斯洛文尼三区。
罗斯悠悠地跟在安利桑卓身边,看着穿着一身白的安利桑卓在自己身前欢快的走着,陪她逛一逛久违的大街。清晨的三区空气中饱含着沁人心脾的水雾,在河边漫步,不一会儿发丝上便挂满了细小的露珠。三区整座城都休息的比较晚,所以清晨的三区异常静谧。街道两旁的数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安今天心情很棒,虽然肋间依旧作痛,但她行走的速度依旧很快,呼吸并不均匀,甚至有些急促。
一路上二人无话,让罗斯有些尴尬,这几天一直是他在照顾安。
“我还记得咱们刚刚见面那会沿着这条路去荷塘。”
“是呵。”安利桑卓笑了笑,有些苦涩,“就连你都陪我去过那片湖。我那忙到死的老爸竟然没陪我去过。”
“……”
话语间,俩人到了安利桑卓当初和莱恩约定的那个路口,广告栏正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安利桑卓没有过多停留,直奔不远处的莱恩家,罗斯紧随其后。
斯洛文尼三区的住宅样式很老,大部分住户依旧用的是老式的防盗门。安利桑卓走上公寓楼,公寓的结构很不规范,楼梯错综复杂,罗斯差点被绕吐。
“叮咚——”
安利桑卓按响了莱恩家的房门,笑着问罗斯:“你说一会见了他我该怎么和他解释呢?他心中那个永远都不迟到的姐姐该变成什么样子?”
这时,防盗门开了,屋内站着一个矮小的老妪——这就是莱恩的母亲。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以至于难以辨别她原本的五官,很是沧桑。老妪看起来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一脸憔悴,面色蜡黄。
安利桑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么早过来,没打扰到您吧?”
“安?来找莱恩的吧?不好意思,他走了。”
安利桑卓一时间不明所以:“哈?这么早他去哪了?”
“去哪……那个好孩子应该会上天堂吧。”老妪淡淡地说道,面无表情,似乎这并不是一件悲痛的事情。
“不是……他,他怎么了。”安利桑卓握住了老妪的手,眼中透露出的是不安和难以置信,“阿姨,你也过了开玩笑的年龄了,怎么可能会这样?”
老妪只是麻木地摇头,木木地说道:“他被安葬在了斯洛文尼公墓,安利桑卓,我不想提起这些,也不想去那块墓地……有什么话,你去找他说吧。”说完,老妪轻轻推了安利桑卓一把,将她送出门。虽然门槛不高,但安利桑卓出门时竟然被绊倒了,要不是身后的罗斯及时搂住她的腰肢,她就后仰着摔倒了!
她现在有太多太多不解,从不安,到大喜,再到大悲,这样如同过山车一样的冲击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事。”
过了许久,安利桑卓才如梦初醒,她挣扎着要从罗斯的环抱里出来,她说话的声音和小:“不要这样碰我……我很讨厌这样。”
“啊?”罗斯连忙松手,“你还好吧?”
重新回到路口,安利桑卓的脚步再也没有快起来,她只是很平静地一步一步向前,愈发平静,越让罗斯有些心痛。
那个家伙说的妹妹,该不会就是她吧……
那个昏暗的禁闭室里,他和艾尔最后告别的那个夜晚,艾尔喝了很多酒。
“罗斯,我还有一件事,希望拜托你。我……有个妹妹,就她一个人,我希望你能继续,帮我继续给她回消息。”艾尔说着拿出纸和笔,在上面写下了他网络的ID,“别让她知道,等我回去,我无论如何都会去见她。”
罗斯毫不迟疑地答应:“你放心,艾尔。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拉出来,不论如何!”
“不是,罗斯,我不想这样,这件事情太复杂……了,我不想……”艾尔说话已经断断续续,但思路依旧清晰。
“什么都别说了,你这样的士兵不应该这样结束!”罗斯激动地站了起来。
艾尔只是摇头,举起杯子,将里面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
“我的事情,你有所不知。我对不起她,她只身一人。对不起,让你替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照顾我的妹妹。”
艾尔·瑞伯……
还有,安利桑卓·瑞伯,大概就是这样了,她,正是那个艾尔放不下的妹妹,和他有着一样的眼眸,也难怪,在第一眼见到的时候竟然有种信任。
安利桑卓停在了广告栏前面,正把上面的小广告一张一张的撕下来。罗斯思索之际没有跟上她的脚步,他小跑了两步,来到了广告栏前面。刚好,安利桑卓貌似完工了,她湛蓝色的眼球不时跳动——正一字一句的阅读着广告栏上面用记号笔写出来的歪歪斜斜的字体,有些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罗斯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畔颤抖,接着归于平静,不动声色。
安利桑卓深深叹息:“走吧。”
“去哪?”
“公墓。”
“他对于你……很重要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第一次见他,就是在公墓,最后一次……应该就是今天看看墓碑上的照片吧。”
“……很难过不是吗?”
“是,当初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安利桑卓来到墓园里,在那一排排墓碑前徘徊,去寻找她的遗容,“那天下着好大的雨,突然下得很大。”
……
黑云蔽日,先前还阳光明媚的大地突然失去了色彩,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黑幕一样晦暗。
那天的安利桑卓脸上稚气未脱,但眼眸中的深邃和忧郁是稚嫩的容颜无法改变的,她提前进入了斯洛文尼三区的高等学院,因为生物医学专精,被破格录取。她好开心,捧着刚刚折下的一束百花,放在了他的墓前。静静的注视着他,照片上他那抹微笑优雅且亲切。
一滴冰凉的雨滴打在她的手臂上,接着是一连串,两股气流碰撞,在三区卷起了一场暴风雨。旁边的草地上留着一个深坑,风雨开始不久,那一行送葬队伍缓缓前来,有穿着正装的士兵,有教堂的神父,还有泣不成声的人……仪式在风雨中举行。安利桑卓也不在意,她依旧注视着父亲——人间和炼狱的对视,她觉得自己的父亲上不了天堂。
“很难过不是吗?”
身旁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安利桑卓循声望去,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站在她身旁。
“这样说很没礼貌。”安利桑卓淡淡地说道。小男孩也没有带伞,他厚厚的刘海湿透了,黏糊糊地粘在他额头上。
“姐姐,你不知道,我爸爸今天去世了……大家都很难过。”
“嗯,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很难过。”
“姐姐,你也在想自己爸爸吧?”
“嗯,不错。”
“爸爸说我在没有他的时候要开心,所以我不难过……”
“唔?”安利桑卓惊了,她注视着墓前父亲未曾改变的笑容,突然哽咽了。多少年,一直以坚强自诩的她,好像在做一个噩梦,直到刚才,她才如梦初醒。
“笑一笑,姐姐,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你笑起来应该很漂亮。”小男孩伸出小手,捏了捏她的脸。安利桑卓嘴角僵硬地勾了勾,伸出修长的手包裹住了他的小手……那股风雨中的流转于指尖的温暖,安利桑卓至今记忆犹新。
“姐姐,湖里的荷花开了,等葬礼完了我们可以去看看,我爸爸最喜欢那片湖了,那些荷花都是他栽的。姐姐,你爸爸喜欢什么啊?”
“我不知道……”
风雨交加的正午,安利桑卓和莱恩第一次在湖畔邂逅。她哭着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难以辨别,以坚强自居的她,哭得一塌糊涂。
“谢谢你,莱恩,我不会为你难过,我只会怀念你,和我一起的日子,姐姐真的,真的好开心。你教会了我怎么去对待在炼狱里的那个老爹,我那天哭得很惨,就差点哭光了一生的泪水。”
安利桑卓蹲在莱恩的墓前,轻轻笑了笑,扭过头对着罗斯说道:“没想到弟弟竟然……但我没有理由去哭。”
罗斯嘴角抽了抽,他走上前,轻轻摩挲着青石砌成的墓碑,感慨道:“真是个小天使,对于生死,你我都不如一个小孩,可能只有童心,才是是金子做的吧。”
晨风吹拂,带着微微的凉意,让安利桑卓打了个机灵。否极泰来的释然,没有抹去和平广场袭击案的疑云。
“好开心……能再见到你。”
安利桑卓捂着头,脑海里都是这句话,一直不断重复。这个角度,这个场景,好像,在梦里见过。对于那个梦,她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某些瞬间又无比清晰。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记号笔,不觉握紧了拳头。
究竟是谁干的?
努力去理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既然莱恩死了,那遇难者名单为什么没有他?一定是有人篡改了名单,这些事情不可能这么巧,那么自己早晚真的的事情,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和平广场的袭击事件究竟是谁开的第一枪?
原来……梦里的他们,他们的血肉化作了斯洛文尼公墓里新添的坟墓……安利桑卓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