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没有路灯，只有一地淡淡的月光。卡罗尔坐在前座上，凝望着漆黑的夜空。
果然，斯洛文尼不会再有那么皎洁的月光。十年了，依旧没有。思绪，随着月光流转，一地暗淡在卡罗尔眼中逐渐变得清明，洁白……
夜幕下，趴在阳台上擦着眼镜的卡罗尔，正扭头看着坐在阳台大理石护栏上的安利桑卓。那时的安利桑卓还扎着一根蝎子辫，直垂到腰间。
“我从记事起还真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月亮呢。”安利桑卓两只手支着护栏，仰头凝望着天边的明月，“斯洛文尼可能不会再有这么皎洁的月光了吧。”
傍晚的一场暴风雨洗刷了斯洛文尼灰色的天空，风轻云淡。弯弯的月亮洒下亮银色的光华，二人的眼里仿佛也放着银色的光彩。
“真美呢。”卡罗尔感叹，“生活在这低矮的三区，想看到一次明月还真难呢。”
安利桑卓摇晃着两条腿，点头赞同：“是啊，只是那个傻子又出去执行什么任务乱七八糟的……不过也好，那个傻子应该会后悔的！这么明的月亮啊！我想在其他地方也看不到吧。”
“斯洛文尼的月亮永远是最明亮的，云层永远是最厚的。”卡罗尔悠悠地说道。
“嘁，老实人，今天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有水准的话？”安利桑卓弹了身边的卡罗尔一个脑瓜。
“嘿嘿，不然可对不起这月光啊。”
“矮冬瓜，你说你为什么那么老实啊？”
“我？我老实？”卡罗尔哈哈大笑，“我黑了联盟的暗网，我恐怕是史上第一人吧，还是老实人？”
“哼哼，网上的天才，现实的呆子，我倒觉得你可爱。”
“……”
谁也没再胡扯下去，二人很默契的把耳朵交给了仲夏的夜晚，虫鸣，河流，还有雨后管道滴水的脆响。哪怕毫无音律，在静谧的夜里还是像交响乐一般奇妙。
“安……你说……”卡罗尔说话经常扭扭捏捏，“这样的夜晚……是不是适合表白啊？”
安利桑卓只是微微低下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卡罗尔看着她，好像是在等答案，又好像是在期许。
“你问一个十八岁女孩这样的问题……好讨厌呢……”安利桑卓娇滴滴地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卡罗尔突然感到自己问得唐突了，他尴尬地说道：“这样啊……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不良少女嘛。”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啊……”安利桑卓回过头，嘟着嘴，“这样说一个女孩子……人家好伤心呢。”
“啊！呃……”卡罗尔一时语塞，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病娇闪了舌头，“别别别这样，我，受不了。”
“难道……人家平时就丝毫没有一点少女的浪漫么？一点都没有么？”
“喂，点到……点到为止好吗？别了……”
安利桑卓越说越入戏，卡罗尔索性直接自闭了。
“哈哈，喜欢你羞羞的样子。”安利桑卓后仰着身子，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好在她恢复了正常的状态，这让卡罗尔顿时松了口气。
“我记得我有一次，喝得大醉，跑到你这里……我告诉你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安利桑卓捂着嘴偷笑。
“别提了，你非要躺在我房间，害得我睡了一夜沙发。”卡罗尔哭丧着脸。
“一般男人看到送到嘴上的肉，不都应该吃掉它么？”安利桑卓眨着眼，看上去一脸天真无邪，却看得卡罗尔出了一身冷汗。
“告诉我，为什么呢？”
“我……我觉得……我不该那样的……对一个女孩子。”卡罗尔感觉脸烫起来了，他想自己的脸应该紫的像个茄子了吧……
“嗯哼，好保守的大哥哥哦，你觉得呢？”安利桑卓淡淡笑了笑，不怀好意。
“其实……那天我根本没有喝醉，只喝了一小杯，我喝酒上脸。”
“……”卡罗尔愣住了。
“我喝完突然非常好奇，我的这位相处已久男闺蜜究竟怎么样呢？他究竟该不该值得信赖呢？”
“那我该不该呢？”
“挺好的。”
“那天，如果我换种想法，会怎样？”
“我随身带着一把小刀……”说着安利桑卓从后腰横着抽出一把目测七公分的小刀，寒光闪闪，不用摸都可以感觉到刀刃的锋锐。
“懂我意思么？”
……
卡罗尔不知不觉把目光移向了在后座熟睡的安利桑卓，摩挲着掌心颇有质感的小刀。今天和上一次不一样，她真的毫无防备啊。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感觉安利桑卓很可怜，她真的手无寸铁，只是一个柔弱无比的女孩。
“女孩子，干嘛随身带着这么快的小刀。”
安利桑卓翻转着手腕，直到银色的月光通过刀刃反射到她的眼眸里，她的眼微微眯了一下。
“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垃圾人组成的垃圾堆里，难道不该留一张底牌在手里么？”
“那你，为什么自己要把自己的底牌揭露？”
“哼！”安利桑卓冷哼，“大智若愚么？傻瓜，你不是像那些垃圾一样的人啊！在这个街区，你不知道看到一个你这么正直的人有多难呢。”
卡罗尔不住地笑了，笑得甜蜜，仿佛又一次被她拥抱，每当他想起那个月夜，总会想起她的那个拥抱。
“今天的月亮比不上往日，可能和你共度这个夜晚，真的很美……很……浪漫。”卡罗尔在她耳边低语，她睡得正香，当然听听不到了。
这就好像是告白，好像是一种安慰。他将小刀塞进了安利桑卓的手里，安利桑卓也很听话地紧紧握住了手心的东西。
明知道自己和她在一起，永远都是她的陪衬，为什么还要无怨无悔去和她同行呢？
卡罗尔很难想象，在必定充满硝烟的未来，当自己和她分别的时候，该怎么做呢？像她一样对待离别么？
……
来到斯洛文尼第一天的卡罗尔，就遭到了抢劫。几个蒙着脸的大汉，一个个身材和罗斯一样，把他堵在小巷子里。别说值钱的东西，他的外衣都被扒去了，几个人得手后扬长而去，正值冬天，虽说斯洛文尼的隆冬不至于天寒地冻寸草不生，只穿着一件毛衫的他依旧冻得瑟瑟发抖。人生地不熟，他在大街上乱逛，想找一个暖和的落脚点。
正午过去了，他寻求过街上的人帮助，可谁会帮他呢？善良的人带着怜悯的目光从他身边走过，好事的人大笑着嘲讽他遇到了善良的歹徒，竟然没被扒光……
他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了，太阳飞快接近地平线，渐渐收起了温热的光辉，他的心也冰冷了。这是个身在闹市，但和荒野没有差别的城市丛林。混乱，冰冷，漠然……弱肉强食的地方。
他万灰俱念，跌跌撞撞的走进一条小巷，小巷又窄又暗。他绝望了，头脑发达四肢无力的他不可能用任何武力的方法得到帮助，身无分文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寸步难行。
怎么办？卡罗尔满脑子只有滑稽两个字。长途跋涉来到斯洛文尼，然后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葬身于此？除了滑稽卡罗尔找不到比他合适的，如果有，那应该是可怜。
小巷的尽头是一排松散的篱笆，篱笆那一边的天空有一轮下落的红日，红色的晚霞延伸了到了天空的另一头，太阳的对面是无边的黑云。阳光透过篱笆细碎地撒在卡罗尔单薄的毛衫上。
今天晚上怕是要下雪，或者雨……
疲惫不堪的卡罗尔再也没有能量供自己的大脑思考。他无力地背靠在篱笆上，喘着气。摘下自己镜片厚的像个啤酒瓶底一样的眼镜，这个时候貌似不需要它。
篱笆摇摇欲坠，卡罗尔也昏昏欲睡。
“咔……咔……咔嚓！”
他重心后移，眼前模糊一片，只感觉天旋地转。“噗通”一声，夹杂这木条断裂的声响，他狼狈地倒在地上，仰面躺着，头顶的晚霞正灿烂，千奇百怪，像一群无忧无虑微笑的孩子，不必害怕也不必躲藏……
卡罗尔花了好大力气翻了个身，他呆住了。眼前是一片花海，白白地一片，傲然开着，摇曳在寒风中。眼前是，左右都是，身下……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