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大啦，至少工恭厂就能吃得肠肥脑满，人人跟打了鸡血似的，拼命研制、生产能让军方满意的新式武器。话说咱禁卫军也不是傻子，武器不好用，咱能买吗？便说这霹雳火，威力这么大，别说二两银子了，便是三两四两，那也是值得的。”郑年秉道。
王晋听得暗暗咂舌，崇祯皇帝到南京后，朝廷上下气象一新，但要说给人最深的印象，那便是三个字——“不差钱”。
此时，天空中仍下着小雨，许多明军缒城而下清点战场，将那些在战场上侥幸活下来、惊魂未定的肉盾百姓组织起来，一起掩埋尸体，救治伤员，便是闯军伤员，只要是觉得可能还有救的，那都统统归置于一处，要统一进行防疫处理后搬进城去。这大热天的，尸体必须及时进行深埋及撒石灰处理，否则极易引发疫病流行。
郑年秉眼馋地看着城下那无数状如鬼魅的幸存肉盾们，咂咂嘴道：“王大人这次可发财啦，这许多难民，移民转运到江南，军机处派员核勘下来，每个可值十两白银！啧啧，发财了发财了，恭喜贺喜！”
南京军机处按照崇祯皇帝的吩咐，为了鼓励前线部队转移安置战争难民，颁布每转运一名难民，无论老弱妇孺，都按人头奖励白银十两的移民政策，见人付款，童叟无欺。城下那些活着的肉盾自然是货真价实的战争难民，想想能换那么多银子，怎不让郑年秉心痒难耐，渴望着分一杯羹。
王晋虽然不是个圆滑的人，但毕竟在体制内混得久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当下笑着说：“今日禁卫军与天津守军一起抵御闯贼，解救了这许多百姓，朝廷日后若有赏赐，自然是两军五五分成。”
郑年秉兴奋地搓着手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嘿嘿，非是卑职贪图赏银，实在是带兵打仗，不但需要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激励士气，更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的赏银来激励士气，这士气是头等大事，一点都大意不得。”接着郑年秉又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是军机处下了‘结硬寨，打呆仗’的死命令，再三言明不许前线部队出城与闯军野战，他娘的咱们真可以趁着闯军染上瘟疫、士气低迷时干他一票，大大的抓一抓闯贼俘虏，那可就大发了！就算老弱俘虏只能换三两赏银，那也不老少啊！加上军功，封个爵位只怕也不在话下。三桂将军跟卑职都提过好几次了。”
王晋嘴角含笑道：“郑团长是皇帝陛下身边亲信，自然知道军机处作的战略决定，其实都是皇帝的意思。郑团长不须贪那些微末小功，只须不折不扣的执行皇帝旨令，将来封侯拜将荣华富贵，那还不是垂手可得。”
王晋的话听在郑年秉耳中十分受用，笑不拢嘴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哈哈，王大人与我等一般，都是起于陛下南迁之时，将来互相照抚，共同进步，共同进步，哈哈哈。”
“我与郑团长自然是同舟共济，为天子效死力。”王晋说着压低声音，肃容对郑年秉道：“皇上不惜下诏封闯逆为顺王，给其固守北疆的名义，一切谋划都是为了抵御北面的野蛮人，可谓用心良苦。军机处数次来军令调关宁军南下江南休整，但关宁军几度推说天津战事紧急，以及吴将军要从闯贼手中解救其父，不肯听从调遣，这便有拥兵自重的嫌疑。我们可要替陛下小心看着关宁军，别让他们坏了陛下的大事才好。”
郑年秉到天津后与吴三桂颇为相投，王晋说这番话其实是在隐晦地提醒郑年秉与吴三桂保持距离。
郑年秉没有王晋那般的政治头脑，但也不是个蠢人，经王晋这么一提醒，立时有所领悟，恭谨道：“王大人所言极是，卑职受教。”
李独眼帅帐中，独眼一脸阴郁地席地坐在帅位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宋献策紧皱眉头陪坐于右首。
帐外一片嘈杂的人喊马嘶之声，刘宗敏一身湿漉漉的冲入帅帐，拿起李独眼帅案上吃剩的半壶酒，“咕咚咕咚”就是一通猛灌，末了再将酒壶重重拍在案上，不甘地道：“败了，终究还是败了！”
“啪”！李自成拍案而起，吼道：“败了？这就败了！两万精锐，一个时辰都不到，这就败了？这仗到底怎么打的？”
大胡子刘宗敏不甘示弱，对吼道：“你凶什么凶？打了败仗，我比你更不好受！你以为我愿意打败仗？”
这闯军中，刘宗敏是唯一一个敢跟李自成对怼叫板的人。因为李自成造反以来，不知道有多少次，在他造反路上山穷水尽绝望无助时，都是刘宗敏不顾生死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使李自成能够逃出生天东山再起，这难兄难弟同生共死的情谊，外人是不能理解的。
“你……你……”李独眼怒极，指着刘宗敏“你”了半天，却对这生死兄弟说不出狠话，只得颓然重新坐下，冷声道：“怎么败的？汝侯，你且说与朕听。”
刘宗敏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拿出一根钢制的沾着些血迹的细细弩箭，递到李独眼面前，恨声道：“官军实在可恶，竟然用这种弩箭，穿透杀伤力极强，我军铠甲根本防护不住。”
李独眼将那弩箭拿在手中端详扳弄，若是铁箭被他的大手那么扳弄几下，定然会应声而断，而那弩箭却韧性十足，扳弯了又能自己恢复原状。李独眼奇道：“这弩箭韧性极好，偏生又非常坚硬，要打造如此质地的弩箭，必然费时耗力，明军竟然将之用于战场之上，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气了？”
李独眼也算是个识货之人，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手中所拿已经不是铁制的弩箭，而是硬度韧度都优于铁，超越这个时代的钢所制，由于钢具有非常好的延展性，所以打造成细长的弩箭时并不需要千锤百炼，直接通过模具批量拉制、截断，再用砂轮将箭头磨尖即可。
“我怎么知道？总之这天津卫的狗官军处处透着邪门。不止是这个玩意儿，狗官军还有更加厉害百倍的武器，能如霹雳烟花一样炸开，几十步内非死即伤，俺们大顺军根本毫无防备，可吃了大亏了！”刘宗敏这粗豪大汉声音嘶哑、语带悲怆地说道。
李独眼有些目瞪口呆，半晌才恨声道：“不止天津明军邪门，南京那个崇祯更是邪门之极，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来诏封老子为顺王，啊呸！老子好好的大顺皇帝不当，当你个劳什子的顺王？这分明是在羞辱老子！”
宋献策干咳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李独眼阴鸷的独眼扫了宋献策一眼，道：“军师有话就说。”
宋献策正色恭谨道：“陛下乃大丈夫，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不图虚名，只从实际出发，追求实实在在的好处。如今南边明军守城有余，想要进取却是力有不逮。而北面建虏大军压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是趁着我大顺与明朝鹬蚌相争，他们好渔翁得利。臣以为，建虏才是当前我大顺主要的敌人。不若与南京朝廷虚与委蛇，顺势接受了崇祯的册封，暂时谋求一个属国地位，使南面的封锁得以解除，我们能稳住局势，专心对付建虏。待击退建虏后，再视情况与南面或打或和，主动权都操在我大顺手中。”
李独眼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树要皮，人要脸，我李自成就不要面子的吗？我好好的大顺皇帝不当，却去当崇祯的顺王，岂不被天下人笑掉大牙，弟兄们又会怎么看朕？此事休要再提，以免乱我军心。”
宋献策默然。他这次赶来前线，专门便是要劝说李独眼与南京暂时联合以对付来势汹汹的清军。现在的情势其实很清楚，如同东汉末年的三国争雄，而实力最强的无疑是女真人，傻子都知道相对较弱的两方应该联合起来把最强的收拾了再说，但没想到李独眼此时此刻念念不忘却是他的面子？！
当然，宋献策其实并没有揣摩透李独眼的心思。李独眼这次亲身感受到了瘟疫爆发的可怕，使他对处于瘟疫中心的明旧都已经产生一种刻骨的恐惧，加上天津攻之不下，南京朝廷随时卡着他的喉咙，清兵又大军压境，所以李独眼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要放弃北京这烫手山芋，与其夹在南京和盛京中间受罪，不如拿着从京城抢来的金山银山，回中原去吃香喝辣，从长计议稳步发展，那不香吗？
李独眼这些小心思是不可能对宋献策明言的，最多会在酒喝多了的情况下，向难兄难弟刘宗敏透露那么一点点。
三人大眼瞪小眼，末了，李独眼摆摆手道：“罢罢罢，这番出师不利，军中染了疫病，不能在此久留。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在这鬼地方耗着没意思。传令下去，今日便做准备，明日班师回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