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昭告天下有云,安置流民,防疫瘟疫,解黎民于水深火热,这些事都是等不得,所以虽然清浦钱粮都是不足,微臣也要硬着头皮上。微臣正在筹备以清浦未来的粮税收入做抵押,向县里的豪绅富户借债,以度难关。”
周星华是在听说皇帝向南京城中有钱人发行后,才也冒出向县里的豪绅富户借债的念头。皇帝带头向富人借钱,地方官们随后跟进。
崇祯哈哈大笑,问道:“清浦打算借多少债?计划用多少年还清?”
随行许多官员都幸灾乐祸的等着听周星华如何回答。
周星华暗里咬咬牙,决定赌了。
“能借多少便借多少,多多益善。官府有钱了,可以多多用于地方建设,地方可以越来越富,老百姓可以越来越有钱,官府的税也可越收越多。至于什么时候还清债务,富户们即使对微臣在任期内还清债务信心不足,但也要相信今后继任的知县们有那个能力啊,堂堂县衙,不会赖账的。”
崇祯笑得更开心了,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有些显老态的知县有意思了。
“你很对朕的脾气,哈哈哈,朕跟你的想法一样,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是我们治理这个天下的资源和工具而已。充分运用这个工具,调动天下资源造福百姓,这才是智慧之举。不过,靠收粮税还债,那点点粮税,要还到猴年马月去?有钱人可不是傻子。朕正酝酿进行税收体制改革,将来的朝廷与地方税收将发生大变化。朕很赞同周知县的说法,只有官府有钱了,才能投入更多在公共建设中,经济才能更加发展,百姓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好,这是个良性循环。以前的路子不适合现在的情况,要进行改良,所谓的轻徭薄赋、不与民争利,结果是朝廷和地方越来越穷,没钱投入军事、科学技术研究和基础设施建设,造成国家发展迟滞,无力抵御自然灾害和外部入侵,最终承受苦果的还是全体人民。”
顿了顿,似乎是怕臣子们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崇祯又补充道:“不妨给大家吹吹风,下一步的税制改革,不是针对存量征税,而是针对增量计征税额,也就是针对赚了的部分征税。比如农民每年种地只能产出那么多粮食,这就是存量,很难翻倍扩张,官府每多征一分,农民家中的粮食就相应的少一分,负担就会加重一分,严重恶化时会造成民不聊生。我们治理天下,万不可盯住那点存量,从百姓口中夺食,而应该一起想办法把馅饼做大,换一个思维,针对增量征税,比如一个生产铁器的作坊,他获得朝廷和地方的保护进行铁器的生产和销售,如果他没有赚到钱,税务总局一文钱的税都不征,但如果一年中他除去原料、人工、管理等等成本后有利润,其利润部分就是增量,对其增量,也就是利润部分征税,他赚得越多,缴的税就越多,官府有积极性帮助他扩大生产赚更多,而经营者也能多劳多得,不断发展壮大,如此皆大欢喜。在这种税制之下,官府会非常有积极性帮助各行各业发展壮大,各行各业在官府扶持之下,也有动力想尽千方百计的发展壮大,如此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国家岂有不强大之理?人民的日子岂有不越过越好之理?”
随驾众臣听得似懂非懂,毕竟这个时代的官员对吟诗作画打嘴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很在行,对经济之道却根本一无所知。在这些官僚眼里,天下财富就那么多,官府多占一点,老百姓就少一点,所以他们很难理解存量、增量这般概念,想想就头痛。
周星华道:“若那家铁作坊明明赚了,偏说没赚,如之奈何?”
“税务官会查他的账本啊。税务官就是做这个的,一旦发现偷税漏税的,就罚得他倾家荡产,再丢进劳动改造营改造几年,如此重典之下,看还有几人放着正当发展赚大钱的路不走,去走挺而走险的凶途。”崇祯淡淡道。
周星华有如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一双有点浑浊的眼睛放出光来。他从当别人幕僚算起,浸淫地方多年,对经济之道有些思考,自然明白皇帝所说的乃是旷古未有的财税之法,若实践成功,只怕大同社会真的并不遥远。
边走边看,在巡视完一遍石佛寺劳动改造营之后,崇祯甚为满意。
“吕尚书。”
吕大器躬身道:“臣在。”
“今日在清浦走了一趟,清浦所施战时地方管理之法,正是朕之意图。下来立即分批组织江南、江北各州县官员到清浦来,学习清浦经验,根据各自实际加以施行。吏部也要安排人员到各地暗访治理情况,对施政有为的官员酌情提拔,对施政无能的则要进行降职处分,对不按朕的战时管制纲领施政的,交御史台查清事实后,投入劳动改造营改造反省。”
崇祯的语气很平和,但众官听着却是心惊胆颤。皇帝这是要对不听从圣令的地方官员动手了啊。
“臣遵旨。”吕大器算是渐渐摸清了皇帝的脾气。皇帝表面温和,内里却无比强势,不容许臣下有一点点违逆或阳奉阴违。
“周知县。”
“微臣在。”
崇祯点点头,道:“从今天朕看到的情况看,周知县治理地方才干出众,朕使用人才不拘一格,特破格提拔周卿为应天府府尹,绶从五品文官衔。”
周星华懵了,祁逢吉这个应天府府尹就在自己旁边,为何皇帝突然提拔自己为应天府尹?皇帝是要对祁逢吉另有任用?看那祁逢吉一眼,只见祁逢吉面如土色,双腿打颤。
“怎么?还不接旨?”崇祯语带不悦。
周星华忙跪地磕头,“微臣谢陛下隆恩!”
“应天府在天子脚下,朕时时盯着,你的施政情况如何朕一目了然,可要更加努力,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微臣必尽心竭力。”
“好,朕还要你推荐清浦县县令继任人选,你推荐的继任者你就要负责,若施政成绩不佳,甚至在清浦任职期间犯了什么错误,你也要负连带责任。”崇祯嘴角含笑。
周星华脸露难色,道:“如此责任重大,微臣可以不推荐吗?”
崇祯面上一寒,道:“朕要你推荐,你敢推三阻四?”
周星华吓了一跳,忙又磕头,道:“微臣遵旨。”
“起身吧,以后,你们都要听话,可以有不同意见,但必须按朕的意志施行政策,对于不听话的臣子,朕一概不用。”
崇祯语调转冷,冷冷盯着祁逢吉,道:“朕此次出巡,发现你很不听话啊!”
祁逢吉扑通跪地上,磕头道:“微臣施政不力,愿受天子责罚。”
“朕交给你的施政方略,你有哪一件做好了的?不仅如此,你还任意驱赶难民,将民众生死视若儿戏?”
崇祯声色俱厉,祁逢吉磕头如捣蒜。
“来人!”
崇祯一挥手,招来两个近身侍卫官。“将祁逢吉乌纱取下。”
两个侍卫官抢步上前,蛮横地一掌打掉祁逢吉乌纱帽,如同抓小鸡一般拎着祁逢吉就下去了,只听得祁逢吉哭诉讨饶声渐去渐远。
在场官员大都胆战心惊,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帝王的话在封建王朝就是法律,面对这样的绝对权威,官僚们处于可怜的弱势地位。
吕大器犹豫一下,还是躬身求情道:“陛下,祁逢吉不遵圣上旨意行事,擅自驱赶流民,其行径确是恶劣。只是士可杀不可辱,将之投入劳动改造营,臣以为似乎不妥。”
“与吕尚书意见相反,臣身为刑部尚书,认为陛下处置并无不妥。
崇祯还未说什么,马士英已经抢先对吕大器的话进行反驳。马士英这人很记恩,同时更是记仇,今日吕大器出言反对阮大铖起复,马士英已经在他的小黑本本上把吕大器记上了,逮住机会自然要给吕大器来点不痛快。
崇祯面色很冷,对吕大器说:“正如马尚书所言,朕可一点儿都没有侮辱祁逢吉的意思,只是深恨此人无视百姓疾苦,不按朕的安排安置流民,防治鼠疫之事也是毫无动静,不知到底是无能还是根本不把百姓的生命健康安全放在心上。吕尚书,朕今日对你有些失望啊,你回去后不但要抄写三遍,还要写一篇文章。写的文章若认识不深刻,让朕不满意,那你便自行请辞吧!”
崇祯硬梆梆的丢下这几句话,就继续往前而去。
吕大器此人行事干练、思维缜密、城府深沉且特别冷血,算是个能臣,今天却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已经两次被皇帝当众训斥,一时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