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守缺冷眼旁观聚事厅事态的发展。
到这一步,一切早已脱出了他的预料,今日聚事厅来的这许多人,原本便有他纠集而来,他了解秦莲花,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决定要将落凤岭交到那人手上,但他觉得有他们这帮老人极力劝阻,秦莲花未必不会动摇,因为她原本就很看重这些人,她终究是女人,感情也是她很难绕过去的关隘,可今日的秦莲花显然跟他印象中的秦莲花有些不同,即便那人以如此强硬粗暴的姿态对待他们这些人,秦莲花始终都只是安静的站在他身旁,这让宋守缺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好,竟让秦莲花短短这几日便有如此态度,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独闯龙泉山救下了她?
可就算他不去,他也有安排确保秦莲花不会受到伤害啊。
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秦莲花再不顾他们一起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
宋守缺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是为秦莲花,也是为他自己,必须得承认,对于这个人,他看走了眼,他以为这个什么读书人很好杀,但没想到他瘦弱身躯里居然藏着那样惊人的修为,他还以为这个人头脑简单不谙世事,但没想到他举手之间便能翻云覆雨,驱虎吞狼,让哪怕是屹立江处十余年的龙泉山如今都危在旦夕。
“好深的心思呐。”
宋守缺暗自感慨,也愈发期待这个人究竟还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旁人不知道,但他肯定清楚很多事情其实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譬如高山,他一直绝口没提,可照他的手段来看,难道他就真不知道高山为何要杀他?
他究竟想做什么,或者在等待什么?
宋守缺从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如此兴趣,哪怕是单雄信。
……
……
聚事厅里一片安静。
可能是因为这个人的野望让他们震撼?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在思量他所说的,让处州所有山寨都遵守他的规矩,这件事情实际上的可操作性?
总之,就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中,最开始的敌视、排斥等等情绪确实是减弱了许多。
宋守缺知道这是他简单粗暴的手段起了作用,面对这一帮山匪,在强大实力的震慑下,简单粗暴确实会比讲道理来的更管用。
但他当然不会让他轻易便能称心如意。
他越众而出,身旁皮糙肉厚,摔了两跤也浑然没事的林大力亦步亦趋,宋守缺先是向厅里众位长辈行礼,然后看向李易,他认真说道:“你的想法是很好,如果能让所有山寨都遵守你的规矩,落凤岭往后也只需要在山上等着收钱粮便是,没有人喜欢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事情没这么简单,处州这些山寨,之所以始终没遭受朝廷的镇压,是因为这些山寨不成气候,又各自为乱,威胁不到朝廷,再加上最近几年局势不好,朝廷便也懒得理会我们……但如果你真做到了,他们也都听你的了,处州府衙会不会认为我们已成气候?那个时候……你总不会认为凭这些山寨,就能跟朝廷对抗吧?”
好像真是这样?
厅里众山匪交头接耳,纷纷点头。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宋守缺原本就是他们自己人的缘故,他说的也确实有点道理。
便是李易也有些意外。
想不到这位宋公子竟能考虑到这点,他也是这山上第一个将眼光放在绿林、山寨之外去考虑问题的人?
而且宋守缺显然还没说完,他等议论之声平静了些许,又道:“况且龙泉山那边又该如何收场?虽然你没说你是如何让张须陀兵围龙泉山,但据我猜测,张须陀本身未必会有这个意思,因为龙泉山……绝不可能被张须陀这种人放在眼里,只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对龙泉山动手,这个不得不很可能便会成为张须陀心头的一根刺,他若一旦追查下来,凭他的实力,也必定能查到你的身上,介时,落凤岭又该如何自处?”
也就是说,张须陀很可能对落凤岭动手?
这番言论顿时便让聚事厅轰然作乱,那可是张须陀啊,别说一个落凤岭,就是十个八个落凤岭也绝对不可能扛得住。
李易看着气度不俗的宋守缺,突然笑了笑。
没疑问了。
高山铁定是这厮派去杀他的。
秦莲花说她宋二哥心思多,如今看来,她是小看她宋二哥了,宋守缺何止是心思多,他是有大心思的人,这落凤岭上,李易就再没见过比宋守缺心思还要大的人。
“你说的都对,就算落凤岭往后不再为非作歹,也难保朝廷不会秋后算账……还有张须陀,我做的那些事情本身也很好查,他追来落凤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易随口便肯定了宋守缺的言辞,然后他又望向厅里众人:“这也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既然宋二少当家都说出来了,我也就不再重复了,落凤岭接下来很可能会面临覆灭之危……该何去何从,我认真的劝各位都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明日之前你们随时都能下山离开,我绝不阻拦,但若明日还留在山上,是荣华富贵,还是死无全尸,只怕往后你们得和我夫妇二人共同承担了。”
宋守缺挑眉惊愕。
实在没想到这人竟会如此作答?
秦莲花将落凤岭交给了他,可他看起来巴不得是将这山上的人都赶走?
这是欲擒故纵,还是破罐破摔?
他看了看身旁几人,虽然也看得出他们脸上的犹豫,但宋守缺知道,聚事厅里这些人,极少数是会下山离开的,不是说他们够义气不怕死,只是不管怎么说,张须陀和处州州府的威胁,都还没到眼前,秦莲花终究也还在山上,他们也习惯了秦莲花这个底气……况且如今这世道,下了山就有活路了?比起山下,至少落凤岭是他们熟悉的。
至于他自己,就更不会走了。
是因为秦莲花,但也更因为这读书人。
他现在若是走了,岂不意味着他认输了?
这么有趣的一个人……不能亲眼看着他去死,得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