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寒窗苦读十余载,为求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就在他远赴京城赶考的途中,他遭遇了山匪劫道,山匪既不要钱财,也不要行囊,更不曾加害于他,而是将他整个人都掳上了山,不由分说便与山匪头头成了亲。这事,要说山匪头头是个心性古怪的母夜叉,也能理解,或者说,少年是个名满天下的读书人,也勉强解释得通,可关键是,山匪头头一不凶残二不霸道,甚至除了心性淡点,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少女,至于少年读书人,别说名满天下,用籍籍无名来形容怕是最合适不过,那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只是因为山匪头头最近恰好需要一名夫君。
这等离奇荒诞的事情怕是连做梦都梦不出来吧?
然而这确确实实发生在了这个名叫李易的读书人身上。
李易常常忍不住会想,穿越与被劫上山成压寨夫君这两件事情,到底哪个更离奇?
两天了。
哪怕整整过去了两天,李易依旧很难接受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不敢面对,却总是模糊盘旋在脑海里,于是他只能默默的一遍遍告诉他自己,都是假的,都是一场噩梦,无论怎样,噩梦总会过去,兴许等他真正醒来,他就已经到上海了……可每当他这样自我催眠时,房中刺眼的红绸,床头鲜艳的纱幔,又一直是在提醒着他,这都是真的,不是梦,他也再醒不过来,再也不可能到达上海了。
这两天,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的李易,呻吟最多的恐怕也就是一句——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窗外,阳光明媚,有麻雀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
正是莺飞草长大好时节。
李易茫然看着窗外,深深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离开了刺眼的床铺。
他实在躺不动了。
下床,一双麻鞋他折腾了老半天才成功套在脚上,灰色的长衫,他上上下下比划了无数次,怎么看也都还是不伦不类,更可恶的是,披在肩上的散乱长发,时不时都会让李易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但除了忍,还能怎样?他随手将垂在了面前的一缕头发甩在耳后,四下打量,看到属于读书人李易的行囊正安静蹲在墙边,他几乎没有犹豫太久,便去翻开他这一世的行囊——总得知道他从前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竹篾编制的简易木箱。
李易先是拿出了一把破旧油纸伞,然后便是一身浆洗的发白的灰色长衫,难怪将他劫上了山,他也没钱交保护费啊。李易又往下翻了翻,这么大一个箱子,除了雨伞和衣物,竟然只剩下满满当当的薄薄书籍,论语、礼记、春秋公羊、左氏……没疑问了,妥妥的寒门读书人一枚。
李易随意翻看诗经,发现他竟然全都能懂。
他痛苦呢喃:“可我他妈是个商人。”
……
……
侍女安然送来午饭。
这两天也都是落凤岭大当家身边的丫鬟按时给李易送饭,她似乎有些意外这个穷酸读书人终于舍得下了床,将碗筷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侧头看了看李易,脸上有些好奇,但很快,当她注意到少年一起床便捧着他的书,她的好奇便逐渐变成了浓浓的嘲讽与不屑,以至于手中碗筷都发出了叮当声响,她轻蔑说道:“喏,吃饭了书呆子。”
比起她淡泊安静的大当家,安然倒称得上是爱憎分明。
李易知道这个丫鬟顶瞧不起他,也知道她坚持认为李易这个穷书生根本配不上她的大当家。
但那又如何?
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易看了眼这个容貌还算清秀的丫鬟,一如既往的没说话。
他虽然很清楚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世间,但骨子里属于前世的记忆,依然让他潜意识排斥这世间的一切,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也拒绝与这个世间发生直接关系,这似乎很矛盾,但其实这只不过是他不敢、或者说不想接受现实的表现,他是个有着完整世界观、人生观的中年男人,一朝一夕便想要彻底颠覆他从前的所有,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不知道你看那些没用的东西有什么用。”
丫鬟安然又咕哝了一句。
李易将诗经重新放回木箱。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目前是隋朝末年,隋炀帝杨广在位时期,而且按照他那位名义上的妻子,也就是落凤岭大当家秦莲花的说法,由于杨广迁都洛阳,广征天下民夫,又开凿运河,且横征暴敛讨伐高丽等等一系列行为,大隋的天下早已不再安宁,各地匪患四起,农民起义,杀官造反之事络绎不绝,可以预见的是,天下大乱就在眼前,这样的天下,也完全是武人的天下。
可即便如此,读书真就没用了?
不说鸿儒刘炫,王通等人,哪怕是这时期流传千古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
读书没用?
读书从来都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捷径。
当然,这些话李易不可能跟丫鬟安然去说,不是说她能不能懂,关键是没必要。
……
……
浑浑噩噩又一天。
这几天,除了丫鬟安然,李易倒是没再见过那位落凤岭大当家,偶尔从碎嘴的安然口中,他知道秦莲花这几天不在山上,下山办事去了,至于是什么事,李易觉得八成跟她提起过的有关,她在李易刚醒来的时候说过,等她处理完她的事,便会送李易下山,想来指的便是这事,再具体些,李易倒是不关心,他连这个世间都漠不在意,何况是一个陌生人的事。
虽然这个陌生人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李易现在的状态,用一句话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宁愿长眠不愿醒。
他前世不择手段费尽心机终于拥有了一切,他孤单痛苦了半辈子也终于看到了找回她的希望,可转眼,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这等落差,怕是再强悍的心智都难免沉沦。
一天又一天。
李易也渐渐走出了房间,走出了他的画地为牢。
说起来,落凤岭还真不是李易想象中的穷山恶水景象,相反,无论是房屋布局,还是山上丛林与草地的气象,都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尤其是晚上,整个山头都披上一层黑夜的轻纱,山涧溪水流淌,草丛虫鸣鸟叫,空气清新,环境怡人,这是李易前世今生都不曾享受过的优美环境,置身于这样的景色当中,李易能感觉到,他的心也逐渐找回了宁静。
这样挺好。
有很多他念念不忘的人和事,也就在念念不忘中被渐渐遗忘了。
月色撩人。
李易躺在房后草地上,叼着一根杂草,枕着双臂,望着夜空,眼神空洞。
愿天涯海角,你我各自安好。
……
……
有风拂过。
李易看着夜空中的一团乌云,缓缓眯起了眼睛。
起初,他没太在意,虽然这样的月色,有乌云飘过并不常见,但乌云终将被月色刺穿,然而,随着乌云越发接近皎月,李易的神情也越发认真,他突然发现,这团乌云好像很奇怪,不仅仅是形状奇怪,就连它在接近月亮的速度与轨迹上,也都十分奇怪,它太快了,或者说它并不是随风飘动,而是有意识的在接近月亮,可一团乌云怎么可能会有意识?
乌云终于与月亮完全重合。
李易豁然起身。
那……是个人!
是个会飞的人!
可人怎么可能会飞!
他瞠目结舌的望着月亮下的那人,一时间,他所有的世界观完全坍塌。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虽然看不清,但月亮下的人似乎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
骤然间,李易觉得他的灵魂像是被人撕裂,他的两耳充斥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尖锐嘶鸣,这种极致的痛苦让李易下意识抱着他的头满地打滚,他完全失去了意识,只能凭借本能捂住双耳去抵挡那尖锐的嘶鸣,但这显然都是徒然,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痛处让他恨不得将他的灵魂狠狠抽离,他再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在这夜晚,显得格外凄厉。
无妄之灾。
……
……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搭在了李易的肩头,痛苦中的李易逐渐感觉有一道暖流顺着他的肩流遍全身,驱散了他灵魂深处的冰冷,也驱散了耳中的嘶鸣,他终于感觉到意识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而这个时候,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本就散乱的头发更是沾满了杂草,他整个人看起来凄惨且狼狈。
他艰难撑地坐了起来,垂头,大口喘息,冷汗也滴落草地。
他扭头,身穿白衣,面上罩着轻纱的女子正沉默望着夜空。
李易终于回想起痛苦的根源,豁然望向夜空,便看到,月亮下的那人已经飞离了月亮,向远处而去。
如夜中百合的秦莲花轻轻说道:“那是逍遥境的大修士……还好他只是注意到了你,略施惩戒,并没有下狠手,否则,便是我也不可能救回你。”
李易死死的抓着草地:“为什么?就因为我看了他一眼?”
秦莲花认真点头,理所当然道:“就因为你看了他一眼。”
李易再也说不出话来。
深深的无力感让他下意识道:“可这不是隋朝吗?隋朝……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是大隋的天下,大隋当然有这样的人。”
迎着李易依旧带着恐惧与茫然的眼神,叶嫣然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李易片刻,又道:“难道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大隋修道有两种,一曰武道、一曰炼气、这两种不管哪种,最终结果都是为了到达彼岸,只不过,如果把到达彼岸的过程说是越过一片汪洋的话,那么,有人认为在到达彼岸的过程中,船是最重要的,只有船身坚固,才能度过汪洋;但也有人认为坐在船里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人足够强大,才能驾驶船度过汪洋……所以人的身体是船,有人便选择了修习武道,强悍身躯;人的神魂是船里的人,便也有人选择炼气,壮大神魂。”
李易目瞪口呆。
神话故事?
可刚刚经历的灾难足以让他刻骨铭心。
他低头,茫然四顾:“这还是隋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