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带着窗棂的斑驳,透过粉红色落地窗帘的缝隙,在酣眠似醉的脸庞上点滴润下些许晶莹。裹着似梦似幻、似悲似喜的梦意,安顾烟朦胧慵懒地睁开睡眼,她眨了一下眼睛,光泽在那双眸上微微跳动了一下,又是一天的清朗天气吧。她这样想着,批衣、起身、拉开窗帘,对面屋檐上剔透的雪层盈盈款款,泛着明灭的暖意,落叶的梧桐镀着金边,疏疏落落的枝丫如条条玉的裂纹在天空蓝色的画布上蔓延舒展。安顾烟也跟着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看见窗台上的日历:
1月22日
“还有两天就到除夕了”,她上前撕去一页:“他该放假了吧?”
她犹豫着,走到对面房间门口,门缝下面渗出阵阵寒意。她习惯性的屏住呼吸,凝神静听,里面没有传出一丝丝声响,这半年,她已练就凝神听气的本领,隔着一层门,她只要灌注全部心神,就可以分辨出里面轻微的呼吸声,以此来判断,他究竟在不在家。
没有!没有任何气息!
不,再听一会,也许是今天睡得太沉了!
五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安顾烟看看表,才刚刚7点,他不至于走得这样早。她感觉自己的腿在发抖、呼吸有些紧凑,外面不知何处因不堪重负唆嗦落下的雪块砸在水泥硬面上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急忙装作路过的样子,从那个门口走开,慌慌乱乱的去拿牙缸、洗脸盆、毛巾,然而“咣当”一声,全部掉在了地上。她赶紧蹲下,按住还在兀自滚动发出“咕噜噜”滚动声响的牙缸。一切重归安静,她再次凝下心神:
期待又害怕的拖鞋拖沓木地板的声音没有出现。
没有出现!他果真不在吗?他去了哪里?他还没有放假吗?一个激灵闪过,难道……安顾烟冲过去,推开了那扇半年来视为禁忌的房门!
空的!
床上空空如也!书桌上的电脑也不在!她猛地拉开门口衣橱的挂帘:
依然是空的!曾经满满当当,放置着衣物、凌杂用品的橱柜里已然被腾空了!
空了!
空气一时凝住!安顾烟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冲进书房,书桌下的厨柜里曾满满塞满他的收藏夹,里面收藏的都是他心爱零碎小物件,什么小手电、小电池、挂扣……
空了一大半!剩下寥落的几个,安顾烟一一检视过去,只有自己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他的。
冰结的声音在神经的某个末梢悄然咂响,凝固从漫山遍野蔓延扑来,一瞬间就厚厚地笼罩住了安顾烟!
出租车里,冰默默然地看向车外,无数熟悉的景物被飞驰的风速带向脑后,熙熙囔囔、脚步匆匆的车流、人群影影绰绰,没有一个他可以看得清面容。
他脑海里闪过的只有两年来他尚未能完全消化掉的一个个飞逝的画面:
同学聚会上,她手握酒杯、盈盈祝酒,明媚鲜活一如当年,似有意无意瞟来的眼神看不清是探询、怀旧、感伤还是期待。
她说那天是她生日,她想要故地重游,兄弟们撺掇他一同前往,冰河、山脉、烈风、村落、蔓延到天际的公路、烧烤、还有啤酒……恍惚间当年少年英气、酣畅疏阔,朦胧处那年春嫩夏娇、秋艳冬媚……
迷梦中她的微信消息,惊裂心胆,她说她怀孕了!
冰默用力按压住心脏的位置,有一种撕裂的痛从那里蔓延开来,钳住了他的四肢,令他不能动弹,他感觉胸口似有甜腻的血腥。他努力吐了口气,像是在痛的绝望中的微微挣扎。他始终无法忘记分手后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他站在高楼楼顶,俯瞰灯红酒绿、车流穿梭,无尽的等候与无数次落寞。
“火车站到了,拿好您东西。”司机热情地下车帮他卸行李。
冰默长吁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咽下一口口水,理了理衣领,手边却抓了个空,他怔了一下,想起临行前,他几经犹豫,还是留下了她为他买的所有东西,包括被她评价为很适合“装逼”的那条围巾。就这样离开这个城市吧,这个他曾经为之放弃过一切的城市,这个他曾经想过“择一城而终老、遇一人而白首”的城市。
他下车,怔怔地辨了一下方向。不远处往二楼到达口去的电梯旁边有一个手捧一大束鲜花的男子,正搀住剧烈咳嗽的另一个男子,花和被咳嗽涨红的脸有一种刺目的违和的协调。周围有几个人正停下脚步围观。过了那个电梯口,就是出发口的候机大厅了。他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这个城市,没入旋转的玻璃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