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话给她震动太大了。十五年的调查，哪怕是为了争取一个人知道细菌战争，就是一种胜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雪野慧质子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三甫友和院长，想起细菌战后无声死去的平民，她应当责无旁贷地做下去。
雪野慧质子打开房间所有的灯光，翻开王先生的资料。
应当说衢州被害的情况很清楚了，但她还想知道更多，把资料弄得更扎实。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则电文。
电文是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室主任李济深向行政院长******呈报的，时间是1940年12月27日。
“行政院长蒋钧鉴：
案据江南兵站统监部统监察院陈劲节十二月十日报告称，查敌机最近飞袭金华、衢州，播撒鼠疫病菌，寇性残暴，难免不随处播撒病菌。桂林人烟稠密，鼠类潜滋，一经发现，尤易蔓延。兹为防患未然起见，除饬由本部卫生处汇同广西卫生处倡导军民捕鼠运动，并在本疗驻地临近村落制定捕鼠办法，借利推行外，亟应扩大倡导，拟请钧座饬所属推行灭鼠运动。以防疾疫，借杜传染等情。正拟办中。施复据该监十二月十四日亥寒卫仁代电称。查敌机飞袭金华撒播鼠苗一节，经发亥鱼代电报请鉴核在案。兹准第二防疫大队刘队长亥真电查报，宁波于西陷发现鼠疫，经防治后至戌删扑灭，共死民众八十二人，疫区建筑戌陷全部焚毁。衢县戌文发现鼠疫，至亥微共死众十三人。两处于疫前均有敌机掷下小麦谷类，且混有跳蚤。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政府办公室主任李济深中华民国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从衢州经过浙赣线即到桂林。电文十二月二十七日发出，离衢州日本细菌部队撒下细菌仅一个月时间。从电文内容来看，李济深是得知金华、衢城两地遭到日本细菌部队攻击后，考虑桂林“人烟稠密”，担心日本军队“寇性残暴，随处播撒病菌。”制定灭鼠运动，以防疾疫，借杜传染等措施。
然而，浙江的细菌危害面扩，医疗卫生设备和经费缺乏，死亡的百姓人数也就越多。这引起了时任军政部长的何应钦的不满。1941年12月19日，何应钦致电******，提出了6条措施，对浙江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军政部长何应钦致重庆委座电
行政院长蒋钧鉴：
奉军事委员会三十年十二月十九日共字第2007号皓待参代电开，十二月九日政医卫（30）亥渝字第801852号报告，集议研讨防治鼠疫及防毒办法已悉，惟仍须严密注意，切实指导与认真防治，使其限期扑灭，以防蔓延，兹将尚有应行改进之点开示如下：（一）查防疫方面在红十字会议仅居协助地位，而战时防疫联合办理处以地位权力等关系，亦只能负设计研究与联系之责，其主要防疫事宜，仍应由卫生署执行全责。军队方面，仍应由军医署执行全责。（二）军政民众各卫生机关所属各防疫实施机构之组织情形，及工作配备位置与调遣指挥等，应相互切实联系统一指挥。（三）应商承行政院严饬各省府转饬所属卫生处，对发现鼠疫之邻近及入川要衢各县之卫生院切实加强组织。（四）发现鼠疫之地区，应立即断绝疫区之交通，一面将病人迁出，一面将一切房屋等物体焚毁，不必有所姑息。据查已入鄞县城内之鼠疫，即由该县府卫生委员会遵照上项办法严格办理，疫情迅告终止，而衢县之鼠疫，因浙省卫生处采用姑息办法，以致牵延不断，至今尚有散发。（五）以上各节希即遵照，切实改进为要。又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共字第2013号马侍参代电开：据查福建鼠疫尚在蔓延……又浙江义乌鼠疫仍不断发生，希商承行政院令饬卫生署，严令浙江省卫生机关加紧防治，限期扑灭为要。
**************军政部长何应钦
中华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十九日”
在这份文件上，同时提及的有金华、鄞县、常德、福建和义乌。何应钦考虑到都府四川重庆市的安全。而衢城是通往四川的要道。故要求“入川沿途各县卫生院加强组织。以与鼠疫地区，断绝交通，焚毁物体。”
这份报告对时间、地点，鼠疫的受害区域所采取的措施，都有较详细提及。可见当时的军政部长何应钦对细菌可能造成的危害的重视程度。
材料的详实无可置疑，全国不少城市同时瞬间暴发鼠疫，除了外来因素还会有什么？
这是一个铁的事实。
雪野慧质子继续翻着资料，衢城发生疫情后，委员会或是后来改临时防疫处做的工作功不可没，他们从各个技术方面开展工作，那些详细的记录反过来可证明衢城的细菌灾难。
雪野慧质子又往下看了一段。这是1941年的一次工作会议：
“衢县临时防疫处第十六次工作会议
时间：1941年9月2日下午6时
地点：本处会议室
出席者：本处副处长及各科科长共15人
主席：周振
记录：张正
报告事项：
1.奉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卫字第2222号指令：‘准予让价购煤油30桶（调配消毒药剂用），除另电本战区经济委员会转饬合联处知照外，仰即派员径向该处洽购可也’等。添置鼠疫、鼠缸、防疫药品、酒精、纱布等已办理。
2.自8月26日至9月1日复查限期改善房屋防鼠设施共10户；消毒786户2832间；封闭鼠穴2228个，鼠穴消毒1147个；焚毁废物1049公斤；拆除地板2573平方米，天花板153平方米，限期改善房屋防鼠设施297户，指导改善地板防鼠16户。
3.检验病尸30具，其中鼠疫病尸10具，疑似鼠疫病尸2具；检验死鼠187只；发现疫鼠16只，疑似疫鼠39只；检活鼠55只，鼠体检获印度蚤94匹，其他蚤24匹，印度蚤占79.7%，指数为12。
4.预防注射宣传队分赴各保施行，计演讲438次，听讲5898人；家庭访问2797户，个别谈话4036人，分发宣传单2490张，张贴标语293份，医防画报172张。
5.专署及县政府等17个机关单位接受鼠疫菌注射，第一次注射男性427人，女性170人，第二次注射男性114人，女性38人，共计749人。
6.留验所选址河上埂村徐家祠堂1处。
议决：
1.防疫灭鼠消毒工作继续执行。
2.留验所址勘定后交下次会议议决。
3.伯力士顾问需要家犬体上跳蚤供实验研究，由商会及两镇保甲长指定各住户捕捉家犬之蚤，用纸封就径送本处。
4.对鹿鸣镇天花板、地板延期不拆除之清寒住户，应将其姓名、住址详细填报本处，经查明后，派工程队代为拆除。
5.水亭街、县学街新建房屋，如有必须拆除者，仍须按照本处方针办理。”
从委员会成立开始，衢城在鼠疫流行区域进行了全面的宣传教育工作，进行灭鼠、拆除房屋、注射疫苗、封闭鼠穴运动。不论是政府还是百姓，都把消灭疫情作为全部生活内容。这些活动不但有具体的记录，还有全面的数字统计，清晰可鉴。
除了临时防疫处的会议记录可以说明问题外，王大功先生还搜集了许许多多当时媒体刊登的文章。慧质子看到，这些报纸有浙江的《东南日报》，宁波的《时事公报》，衢州的《衢州日报》等。从1940年到1948年止，剪辑了数十篇之多。文章主要是报道了各地鼠疫暴发情况，死亡人数，灭鼠经验和鼠疫产生的原因。
王大功先生搜集最早的有《东南日报》的一篇报道，时间是1940年11月22日。标题是“衢城发现鼠疫，死亡人数已达数十人”。
“本报二十二日衢县电，衢县西门柴家巷、罗汉井、西门街、水停街一带，突然发现鼠疫以来，死亡者已达数10余人，上述地区人稠密，发生鼠疫后，当局甚为注意，专署特于二十二日召集机关开会，决设防疫委员会，进行防治工作，疫区内民众拟迁移船中。以防蔓延。”
从资料来看，衢城发现鼠疫死亡后，到被卫生部门确定为“鼠疫流行区域”，一个多月时间，从确定疫区的第三天，也就是11月22日成立了委员会，开始了有序的工作。这条新闻做了精确的表述。官方的记录和媒体的报道互为印证。
衢城发现了鼠疫后，仅1941年就列出了近400名死者，包括有死者的年龄、性别、死亡时间及家庭住址。死者中大量的是青壮年，有一半以上是妇女，三分之一是儿童，最小的只有两岁，她是个小女孩，姓名叫林小金，死亡时间是1941年2月10日。雪野慧质子看到了这样一份报道。这是衢州《大功报》记者吴以论采写的，文章刊登在林小金死亡的当天。
“非常艰难进入灾区，最后获得警卫组长汤伦准许。
由于疫情扩散，全城封闭困难，只有尽可能撤离人员，对疫区进行全面消毒。这样一来，疫区变得非常萧条，完全没有了往日热热闹闹的生气。从上午10点到现在，看到了7名鼠疫死亡者了，另外还有14名疑似病人。很多家庭已是一口不剩。不少人家地板和天花板被拆除，屋内破烂不堪，一切生活都被打乱了。下午2点，救护队接到报告，小西门有一垂危疫情患者，没想到是个小女孩，只有两岁。孩子的母亲叫林翠花，27岁，她和5岁的儿子林满金同死于三天前。父亲叫林上关，今年30岁，是个手工艺人。林家已不成样子，一座房子被拆成一副骨架，墙和地面所有的洞穴，都用石头堵死。屋子已无法住人。林上关已瘦得看不到脸上的肉，眼睛像两个深陷的黑洞。两岁的女儿显然已经不行了。我们进去时，女儿被撂在两条板凳支起的门板上，看上去像一块抹布。林上关坐在离女儿三步远的地方望着，神情呆滞。
我问他，妻儿都已病逝，为什么不搬走。他木讷道：‘往哪里搬？’我说：‘亲戚朋友什么的。’他说：‘亲戚那里也都染上了病，有的亲戚根本不让进门。政府安置的房子没轮到，很多户都像我们一样做些清理消毒。’他告诉我，有两家邻居全家都死了，没搬的最少也死了一半。接着林上关点了一串死者的名字。
关于这场鼠疫灾难的起因，众说纷纭，一说日本军队投下的细菌，二说历代瘟病，三说西方圣店里逃出一个妖魔，要请龙虎山天师作法擒魔。后面一种说迎合了部分民众心里，但却是可笑的。第二种说法值得探讨，要做历史分析。
为此我专门找到委员会医务张组长。张组长告诉我说：
‘构成传染病的流行，必须具备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人群三个基本条件。衢州及周围地区历来无鼠疫、霍乱、伤寒副伤寒、炭疽等传染病流行史，居民普遍未接受过免疫措施，易感人群客观存在，一旦上述诸病的病菌突然大量地并且大面积地经过媒介昆虫、水、食物等途径，直接接触易感人群，必然造成到处暴发流行和全面大流行。日本细菌部队对衢州实行细菌攻击，是衢州流行传染疾病的罪魁祸首。’
通常说：要鼠先发生了疫，然后传染到人，现在人突然发生了腺鼠疫，以及败血性鼠疫，这当然先需要含鼠疫杆菌的跳蚤，把鼠疫传染给人，才能显现此种暴发鼠疫的现象。事实在告诉我们，衢县疫区曾有日本敌机投下的麦子等物，并且拾到已死的传染鼠疫的赤蚤，检验发现了鼠疫杆菌的存在。由此可见，衢县的鼠疫是日本飞机投下跳蚤介体后，大面积暴发的。
这样说来，第一种说法完全得到了证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