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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至十八章

第十四章、旧日无情

滕庄和祝庄是两个旗鼓相当的庄子,而且这两个庄子值得称道的是,都出了资质不错的年轻人,一个叫滕青海,一个叫祝青山,倒是凑巧,一山一海遥遥对应,彼此之间都卯着一股子劲,谁都不肯比谁差。这种冲劲下面,居然二十岁不到就全给开了两个窍穴,各家的长辈都寄予厚望,都觉得自家的肯定可以斗过对方,老头子们老来乐趣也就是拼一拼子孙的出息了。

可这一山一海却是一对至交好友,每次围猎都要一同前往,私下里还是不是从自家老子那里偷了酒跑远一点,找个平坦的山顶喝他两壶,一起聊聊两个庄子里面谁家的闺女是最好看的,谁家的模样差点却身材火辣的,可谓无话不说。喝完了就两个人躺在山石上面,看着蓝天白云,也不说话,只是享受这样的时光。

自家老者总是说一定要比对方早开窍穴,说不定再过十几年就可以踏出那一步,达到入灵境了,似乎入灵就是他们心中最高的顶峰。这让其他人看来,这两人仿佛是针尖对麦芒的两个死对头,都争着要在修炼一途上面稳压一头。可事实上两人根本不在意,他们早就厌倦了这样的争斗,只觉得躺在山石上,相互无言之中便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了。

祝青山要比滕青海年长一些,一开始偷酒开溜都是祝青山怂恿着一起做的。但是滕青海却真如名字一样,性子如同海一般深沉,不过受了那祝青山的影响,这份深沉仔细大多都用在了和两家父辈偷酒上面了,所以几乎每次二人在山顶所喝的酒,都是滕青海出主意,祝青山行动弄来的,这样的酒,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特别带劲。

这种表面上修为争斗,其实暗中却十分和谐的关系,却在那次围猎之后,再也没有出现,甚至连滕庄和祝庄都在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存在着芥蒂。

围猎是几个庄子最为重要的事情,每次围猎都有机会让庄子里的汉子们更进一步,那些大兽的气机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实打实的补品。

那一次围猎滕青海和祝青山两人还是走在一起,几个庄子的目标是一小群银灰毛发的野狼,算是一个小小的兽群了。统共也就那么十几只狼,头狼是一头三窍壮狼,几头一两窍的,其他的都是普通的银狼。

一番争斗之下,大多数的银狼已经被各庄汉子解决掉了,只是那头狼却受了重伤逃了出去,这样的事情从前也发生过,一般来说野兽总比人更加熟悉山林,所以如果如果逃了出去,汉子们是不会再去追的,但是这银狼只有三窍,更何况受了重伤,跑也跑不远,滕庄的领头便叫脚力快的滕青海带个帮手去追,祝青山见滕青海去了,便也带着一个帮手一起去追。

只是没想到那银狼之前还有所保留,这一追便是几十里的地。本来领头说若是追了十里地还没有追上,便不去管他,迅速回来,但是滕青海和祝青山一道,心中便也有意要有个高下。祝青山便让二人的帮手回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稍微多等片刻,和滕青海打赌看谁先追上那头银狼,谁便要把自己庄子里最好看的女子带出来。

滕青海本身心中觉得不妥,可是耐不过祝青山,二人之前也有着类似的习惯,所以心一横也就答应下来。两人都已开了三层窍穴,此刻跟在这银狼后面却始终只能维持那般距离,甚至有时候银狼的奔走方向有些变动,二人还要被甩出去一点。

不知不觉就追出去了几十里,那银狼速度却慢慢停了下来,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也认准了自己被狩猎的命运,居然停了下来。滕青海和祝青山见势,立刻加速,生怕让对方先到达。

可很快,他们才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那头银狼站在一个漆黑深邃的洞穴前,竟没有一些惊慌的样子。谨慎小心的滕青海心中便咯噔一下,预料到了不对。祝青山也皱起了眉头,察觉到了异样。

二人渐渐停下来,这时候在那漆黑洞穴之中猛然亮起了两道光,晃动之中渐渐出了洞穴,那竟是一只四窍的强大银狼!

滕青海和祝青山不管在怎么自信,也知道自己斗不过这只银狼。若是全盛的状态下,他们两人在这大兽面前全身而退并非难事,但是之前与狼群争斗,只有又全力追赶几十里的山地,二人在这银狼面前,并没有底气。

“这才是头狼。”滕青海苦涩说道。

“不管了,打了再说。”祝青山如此说道,他便是这样直爽,现在的状况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差到极点。若说是要逃回去,这几十里山路大概跑出几里便会被那头银狼追上,而若是与他厮杀,也许庄子里的人还会察觉到异样,寻找过来。

但是这里距离那围猎之处已然有数十里,而且其间那只银狼不断变动方向,庄里人能够找到这里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但是他们还是上了,一时间这片林子里面劲风阵阵,不断有粗壮的大树在战斗中被两人的身体冲撞断,但是那只四窍银狼却似乎一点都不想立刻解决掉他们,哪怕倒地尚未爬起,也不急着冲上去嘶咬,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站起来,这才又将他们再次扑倒。

二人伤痕累累,但是却也不曾有过半点畏惧和胆怯,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前去拼杀。

“小海,你先走,去找庄子里的人来帮忙。”两人也不知倒下了多少次,祝青山扶起再一次跌倒的滕青海,在他身边轻轻说道。

“那你呢。”滕青海咳嗽两声,抬臂擦去嘴角溢出的殷红鲜血,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我说,这么下去,我们都跑不掉。我来拦住他,你赶紧去找帮手!”祝青山苦涩道,他的双手因为不断的劈砍,在不断地颤抖,鲜血沿着手臂不断往下流淌,然后是刀柄,刀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粘稠,触目惊心。

滕青海在这一刻,心中升起了恐惧。丧身虎口,被嘶咬,哪怕血流如注,支离破碎,他也没有升起过这样的惧意。“要走,咱俩也得一起走!”滕青海的声音在颤抖,他明白祝青山的意思,心里也知道这可能是两人最有可能存活的方式,至少两人可以有一个活下去。

“臭小子,赶紧给老子滚,老子可是好不容易下定主意豁出去的,你要是想我活下去,就赶紧走!”祝青山脸上不耐烦,一提手中的刀,全身气机涌动,做好了拼死的准备,“老子可是比你大!小的要听大的知道不,你要是再不走,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滕青海知道祝青山那股像山一样倔强不变的个性,自知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只是将自己的刀,交给了祝青山:“哥,撑住。”

祝青山一愣,却立刻接过了那把已经有些钝了的刀,大喝一声便朝那头银狼飞奔而去。与此同时滕青海蓦然回头,狂奔而去。恶狼之声震动山林,祝青山带着满身创伤迎了上去。这只银狼的身上也带着不少伤,但却都是不痛不痒的,这四窍远远超出了他本该有的实力,要不然二人也不至于狼狈到这种地步。

滕青海在奔跑,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山林间的枝丫藤条挂过他的面庞,留下了一道道血痕,他不在乎。周围有野兽闻到血腥靠近,想要袭击这个依靠意志在坚持的人类,却依然被他的速度甩在了后面。

“快,再快。”滕青海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可就是这一个念头,不断地压榨着他的身体,他的第四个窍穴竟然在这样的绝境之中轰然重开,第四窍穴,鼻窍瞬间破开,但是他也早已是强弩之末,意识模糊之间,冲着天地猛然怒吼!

当他看到眼前的滕庄人时,他早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朝着狼穴所在的地方,深处了一根手指,随后便再没有了动作,彻底昏死过去。他眼中的最后一眼,是祝庄人纷纷从他身边掠过,眼中是怀疑和不满,鲜血和汗水掺杂在一起,慢慢遮蔽了他的双眼,陷入黑暗。

当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是怀着他滕青海骨肉的妻子,眼含泪水的看着他,身后是父亲和不少叔伯兄弟。当听到父亲说,祝庄传回消息,他们找到了狼穴,但是无论是银狼还是祝青山,都已经不见了,那里留下的只有一柄长刀,刀身缺口无数,已经黯淡无光,正是祝青山的佩刀。

地上是血迹斑斑,狼毫亦撒落不少,处处都展现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生死之间的惨然恶斗,结果并没有谁见到,只是结局都不言而喻,祝青山,祝庄寄予厚望的年轻人,怕是早已经遭了恶手。

受了失子之痛的祝青山父亲痛心疾首,却将这失子之过归于滕青海的头上,这一执念似乎有些过激,却让这位最疼爱二儿子的父亲,铭记了一辈子,时时刻刻想要朝滕庄报仇,以告慰儿子英灵。

滕青海醒来,听到这样的消息。银狼嘶咬他皮肉的时候,他觉得撕心裂肺,他没有哭,祝青山让他离开的时候,他感到害怕恐惧,他没有哭。祝庄人看他不信任的时候,他委屈担忧,他没有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滑落。

第十五章、符

“你父亲,可是祝青山?”滕青海苦涩地说道,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祝姓青年让他觉得十分熟悉,细细看去,那脸庞轮廓竟与祝青山有着六七分相似,那一举一动之间的神情,也隐隐透着那股倔强。

祝青山死后,父亲祝黎将刚刚八岁的祝云送出了祝庄,用自己的父辈留存下来的山阳宗的一份人情,将他送进了山阳宗,只是为了让他为父亲复仇!祝黎对其他庄子,甚至是祝庄之中的一些人,却说是孩子因父亲过世太过伤心,染疾而亡。

祝云至今还记得,在那个深夜,祝黎将他送出生活了八年的祝庄的时候,母亲哭红了眼睛,丈夫的死去和孩子的离开使她万分悲痛,只是听信了公公的一面之词,只觉得报了杀父之仇,便是这孩子今生最重要的事情。虽然八岁,但祝云只从祖父那里知道父亲死去是为人所害,要让他去一个新的地方,努力修炼。

祝云在山阳宗一待就是十六年,这是六年,他从仅仅一个入门弟子被掌教道士看重,做了个记名弟子,再升为亲传弟子,一路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走过的,那一份勾心斗角与惨然角逐全都压在这个孩子一个人的肩上,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一份复仇的重担,在那夜深时刻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

祝云没有回答,滕青海也只是点点头,他没有试图辩解什么,祝庄这些年虽然没有说些什么,可是心中也大都觉得祝青山的死去,与他关系匪浅,不然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回来?他尝试过解释,只是并没有用,人们总是喜欢按照自己想到的有时候他也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吗?

他不知道,他原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不管是死亡还是幸存,他都要和自己的兄弟一起去承担,但是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想到妻子和女儿,他动摇了,他再也不能笃定地回答他会留在那里,他不愿意抛下妻女,不愿意就那样断送在那山林深处。

这种想法使他惭愧,使他不断陷入当年的那种场景,他变的越来越沉默寡言,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勉强突破五窍之后,他只能止步于半步入灵,那仿佛已经成为执念,不断牵扯着他,将他拉进深渊。若不是因为老者和项尘的来临,给他的人生添了一些更多的事情,让他可以暂时淡忘掉那一段旧事,又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让他入了灵。

“该了的,今天都会了的。”祝云轻语一声,那一份重担要在今天烟消云散。

手中有枪,枪花阵阵。

滕青海没有动作,这份债他要还,可是妻子和女儿该如何?他回头看看项尘,项尘也看着他,突然他发现,项尘不像是一个孩子,他的眼中那份坚毅似乎连他都比不上。三岁的孩子,却有一股气势,显现出来便凌厉傲然。

“海叔,用符。”项尘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传到滕青海耳中,但是滕青海却看懂了他在说什么。怀中的那一张黑色符纸突然间变得温热起来,似乎这是随着项尘的心意一样,只有项尘要用,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滕青海没有犹豫,撕开了自己的衣衫,拿出了那一张符纸。逐渐的,那符纸似乎有光华在流转,银色的鬼画符在轻轻地蠕动,像是要活了一样。

只是祝云见到那符纸之后猛地瞳孔一缩,竟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慌乱,而那虎王居然也目中惊异,前去阻拦熊群的入灵境大虎也都转头看来,似有所感。下一刻,祝云和虎王两者居然同时动了起来,一刹那就向着滕青海扑过去,倒是滕青海周围的几个开了窍穴的黑虎没有感觉到什么,依旧虎视眈眈。

滕青海全身的气机在这一刻鼓荡起来,这并不是他主动做到的,只是那道符纸在牵引,引得他全身气机沸腾起来,一瞬间他的修为有些动摇,气势更是一步步攀升,隐隐有了入灵小圆满的迹象,而一身气机开始入潮水一般涌入这张符纸,那银色字样越来越闪亮,猛然间爆发出巨大的白光。

扑来的祝云和虎王冲入这一团白光之中,一个呼吸之间便又倒飞出去,虎王一阵虎啸嘴角竟然溢出了一丝鲜血,半步闻道居然在这白光之间收到伤害!而祝云更是如此,一把长枪直接脱手飞出,直接倒插在不远处的石头之中。

这时候,滕庄之中,那原先老者和项尘的住处,房子轰然炸开,连带着房子根基所在的土地也直接崩裂,显露出底下十丈之深居然闪烁着阵法的光彩,有一道道阵纹在缓缓流转,而在这一刻全部刹那熄灭,其中突然有一道金光冲天而起,金光里面是紫气缭绕,紫光与金光逐渐交融,闪动着无数奥妙,隐隐之间是一个圆圆的物件。

“剑丸。”只有一抹嘴角鲜血,沉声道。剑丸,形为丸,意为剑,剑意凌然便可削铁如泥。这种东西就连山阳宗都不曾奢望拥有,这小小滕庄怎会出现这般物件?

只见那剑丸滴溜溜旋转几圈,随后带着全身的紫金之气冲向项尘。项尘只觉得十分亲密,那剑丸似乎与他心意相通,如臂指使,而且其中蕴藏的威力也不容小觑。随着项尘心中所想,剑丸便盘旋在他身边,不时发出轻轻的嗡鸣之声,有剑气溢散开来。

这是老者留下来给项尘的绝佳剑丸,那千日之中日复一日的疏通经脉之中,只要项尘呆在那座草舍内,地下十丈的阵法便会轻轻运转,不断温养老者刚来此地就着手炼制的剑丸,而当项尘吞吐紫气的时候,那紫气也会在他晚上入眠之时,受到阵法牵引,不断在剑丸与项尘身体之中来回往复,久而久之,滋润剑丸。

剑随心意,是养剑的最高境界。

祝云神色阴沉,是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般意外,先不说那剑丸如何,直到现在,滕青海身边的白光还是没有收敛的迹象,居然透出一种令人感到压迫的气息,那种气息,与他的师尊差之不远。

祝云也不敢妄动,那道剑丸也给他一种威胁,虽然没有见过剑丸,但是古籍的阅读却也让他知道,剑丸蕴含的剑意锋利无比,不是一般人可以缨其锋芒的,虽然这掌控剑丸的孩子只有三岁,似乎是二窍武者左右的光景,但是手中的剑丸必然不是出自他手,那么他能发挥出的威力,也不是靠这个孩子的境界就可以轻易定夺的。

祝云此刻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里,等寻到了师尊在前来,到时候莫说灭了滕庄,就是这剑丸也要落在自己手里,到时候炼制剑丸的人若是找回来,自己早就离开山阳宗,浩大太阳洲,便是泥牛入大海,谁人可以找到?

一瞬间心思转动,边想着要找机会离开这里。项尘轻轻逗弄着那似乎有着灵智的小小剑丸,果真是爱不释手,但是吊在他脖子上的小黑却只能感觉到寒意,那是剑气在转动,散发出凌冽气机,于是紧紧抱住项尘,生怕这剑丸就突然将他解决喽。

光华渐渐内敛,原本释放出来的缭绕剑意也全部收了进去,不再外泄半分。这时候紫金之气消退,才显现出剑丸的模样来。

果然是一个丸子样式,通体呈现着淡金色彩,刻画着许多深金色纹路,大小粗细不一,不时有紫色光华一闪而过,此刻被项尘握在手里,随着项尘心中随想,便逐渐开始变化形状,真正的成为一把算不得精致,但是却初具其形状的小剑,正好贴合的项尘还不高大的身材。

“可斩入灵。”项尘突然说道,剑丸冲出阵法核心的那一刹那,他就与剑丸心意相通,这也不过是剑丸传达过来的东西,武者境执此,可斩入灵。项尘看向了虎王和祝云。

三岁的孩子,却杀机毕露。

他的眉心又是银光大绽,只是并没有人能够看见,仙字凝聚,紫气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动,瞬间冲破了耳窍,那仙字随着耳窍的破开立刻模糊,随后化成一道气运,顺着眉心融入经脉,一个呼吸间便游走全身,最后直接灌入耳窍。

一道气运,数缕紫气将这一窍穴直接填满,耳窍境界瞬间稳固下来。

项尘挥出手中一剑,平地起波澜。

一道肉眼可见的剑气劈向祝云,看似缓慢,却刹那而至。祝云心中震动,这剑气居然达到了入灵大圆满的层次,比他高上一层!他飞速后退,抓住了那柄倒飞而出的长枪,若是没有这把长枪,他自认接不下来这一剑。当他手提长枪时,剑气也已经来到面前。

一点寒芒,枪出。枪中,融合一身气机。

全身发力,气机鼓荡。

轰然一声,烟尘四起,剑气崩碎,长枪也是灵性大失,在祝云手中嗡嗡振动,枪尖之上多了许多坑洼,自是被剑气摧残。祝云这里,瞬间被击退出去,落地时仍旧倒退出去十数步,才勉强卸去那阵冲力,随后便是整条手臂有些发麻,双腿一颤,竟然半跪在地上。而项尘也是有些踉跄,这一剑也并不容易,消耗的是他的气机,而武者之境挥出入灵一剑,自然消耗不小,此刻笑脸略微有些潮红,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小剑化作剑丸继续孕纳剑意。

“徒儿,能当下这道剑气,倒还算不错。”突兀声音传来,场上众人为之一凛。

第十六章、剑来

一袭白衣道袍,好似仙风道骨。

一把荧光拂尘,恰如神仙拂世。

一个老道,脚踏虚空从天边走来,刹那间便赶到滕庄上方,刹那间一股气机铺天盖地,在场除了祝云竟然全都感觉到压抑,唯有那虎王凭借着半步闻道的修为勉强可以抵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闻道可以做到的了,此人修为必然在闻道圆满之后。他面色和善的望着下方,没有看别的,只是在那团滕青海所在的白光和项尘两者之间不断地来回扫视。

“剑丸?”这老道士眼睛一眯,当凝实项尘看到他体内紫气缭绕的时候,居然浮出了些许笑意。一掌毫无预兆地拍出,随后半空之中便幻化出一只巨大的手掌,落了下来。项尘周围的黑虎之前因为项尘那一剑被波及到,不过好在并没有撞在剑气上,只是被溢泄出来的剑意所伤,所以大多是受了伤,或者跑出了庄子,和庄外黑虎汇合起来,如此,几乎所有的黑虎现在都聚集起来,慢慢围绕到虎王身边,甚至是那几只入灵境大兽也且战且退,很快来到虎王身侧。一旦见势不妙,虎王将会立刻撤退,不会留下来趟这趟浑水。

项尘看着那赤裸裸压下来的手掌,倒是没有一个孩子该有的惧色,只是咬咬牙又站了起来,手中剑丸此刻直接腾飞而起,在半空之中突然紫气喷薄而出,在半空中绽放出如同朝霞一般的光彩,猛然加速迎上那手掌。

但是那毕竟是闻道的境界,哪怕只是老道的随意一掌,也并不项尘这个小小武者境可以挡下来的,这之间足足跨越了两个境界,更何况那闻道与武者入灵之间的差距,也并不是一个境界足可以代替的。

武者入灵体悟气机,吞纳气机,运用气机,而到了闻道,便如他的名字一样,那是与天地大道相互共鸣,气机一物变成了温养大道,滋润肉身之物。

朝闻道,夕即可矣。古人此言,并不欺人。

剑丸冲上去只是略微的减慢了那手掌下坠的速度,碰撞的刹那便呜咽一声,瞬间灵性大失,直接被打了回来,而那手掌继续下坠。

剑丸回到项尘手中,早已是黯淡下来,是的项尘这边也是面色一阵苍白,对着那迎面而来的手掌再没有了抵抗之力。闻道一击,蕴含着对大道的体悟,虽然只是整个修炼体系之中最浅显的理解,可也不是武者境可以抵挡住的。

此时滕青海所在的白光突然震动了一下,继而发出了一声叹息,同样是一掌拍出,那手掌是一团白色,不过是正常手掌大小,但是速度却要比那大手掌快不少,而且推进的过程之中,那附近天地间的气机全部汇聚过来,甚至肉眼都可以看到气机具象化成白茫茫的雾气,不断容纳进那只手掌。

这只手掌后发而先至,气势内敛却没有人敢小觑这一掌的威力,便是那老道也是如此。他那一掌本就是随意打出要看看那小儿究竟能有多大能耐,那剑丸令他的手掌减速也已经超乎他意料,只是却也自信这一掌无人可以再阻挡。

但此刻白光乍现,他不得不施展真本事。之前的白光平淡无奇,其中除了滕青海一个入灵修士的气机,在没有其他的变化了。只是现在,那里面居然升腾起一道丝毫不弱于他的强大气机,这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老道一挥手中拂尘,刹那又是一道掌印打出,这道掌印也是后发先至,其中闪耀着淡黄色的光芒,也是锋芒内敛的样子,丝毫不是之前那一掌可以媲美的。两掌便就此融合在一起,在半空中陡然一震,淡黄色光芒立刻大绽,轰鸣之中砸下。

这手掌经过融合,越发的真实,掌心处仔细望去就可以看见一道道脉络扩散开去,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一张手掌,刻画出一只栩栩如真实的人类掌印。

两掌相撞,老道的巨大手掌与白光中打出的手掌,虽然大小差距极大,可是却在半空之中势均力敌,周围的气机不断被压缩,一股股劲风便以这两掌为中心疯狂爆发出来,朝着下方众人席卷而去。

祝云衣衫猎猎,眯起双眼看着那半空中的对抗,心中不断盘算。项尘也是抬头去看,紫气缭绕在双眼,要竭尽全力去看这一场闻道之争中存在的各种玄奥。

那两掌在剧烈的碰撞之中不断崩溃,巨大的手掌崩溃碎裂的部分化作一丝一缕的纯正气机溢散开去。而白色的小手掌却被光芒遮掩,看不到究竟如何,只是不断垂落下白色气机,犹如寒冰之气丝丝缕缕,可见也是在不断地溃散。

终于那黄色手掌逐渐消耗殆尽,彻底溃散于天地之间。这时候那白衣衫老道惊疑一声,便发现那溃散之中仍旧有一道白点闪动,下一刻,那道白光化作一道剑光,直奔那老道袭去。

这第一次的交锋,竟然是老道落了下风,即便是叠加了两掌的威力,也依旧没能将那一掌耗尽,反倒是给对方占了风头。不过这老道也并不如何慌张,手中拂尘轻轻一挥,也不见有什么变化,那剑光居然就生生止在了半空当中,然后拂尘再一挥,烟消云散。

可不见他停滞,随后朝着那白光,又挥了一下。白光顿时消散开去。

却露出了其中两道身影。

滕青海盘坐在地上,衣衫破裂,面色苍白,虚弱不堪,催动符纸几乎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气机,甚至隐隐伤及了一些根源,此刻全身枯竭,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那道黑色符纸正在他手中紧紧握着。而另一道,却着实镇住了所有人。

一身灰袍,白发白须,一手平放于腹前,一手附于背后。身形有些虚幻,头部倒还算是凝实,只是越往下却越来越虚幻,到了脚下甚至已经几乎透明。

正是留下符纸的老者形象。此刻这老者只是紧紧盯着半空中的老道,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那把散发着淡淡柔光的拂尘。

这把拂尘,超出了闻道,隐隐之间,光靠这个符纸凝聚出来的老者虚影,没有办法看透这拂尘究竟是什么层次的法器。但是不管这拂尘如何,那老道也没有办法发挥出这拂尘最大的威力。

其实这拂尘是老道的师尊所得,百年前有两尊大能在西海打斗,每一拳都让大海掀起滔天巨浪,陈阳岭这边也是大雨磅礴。两尊神仙最后时刻,曾崩飞出一把拂尘,那拂尘在半空之中便断裂成了两段,其中主体部分便被那好奇之下远远窥探的山阳宗老祖侥幸得到。另外一半却落在不知何处,未能寻到。

这一次,便是这老道靠着温养这宝器,隐隐间感觉到了那一半的存在在这陈阳岭中,这才需要这虎王协助,好让虎群帮助寻找。毕竟虽然山阳宗也是人力众多,但是对外也有别的宗门虎视眈眈,大规模出动本门弟子,便容易招来麻烦。老道,甚至是老道的师尊都是靠着感悟这把拂尘,才渐渐领悟闻道的奥秘,体悟大道的,不过此刻却也到了极限,老道除非找到那另外一半,合二为一,从本质上提高这拂尘的层次,才有希望在有生之年,突破这闻道境界。

不过老道也并能够发挥着半截拂尘的所有威力,因为那拂尘失去的后半段似乎尤为重要,整件法器的核心并不在他手里的半截上,那么也就只能在后半段上了,所以他迟迟不能将之炼化,只能不断温养,所以法宝的威能也不过发挥一二成。

老者化身也不多言语,言多必失,体内大道法则流转,体外气机跌宕,毕竟他的本体实力,应当已经远远超出了老道可以想象的范围,只是因为滕青海修为有限,能够注入符纸的气机只能够让符纸发挥这么大的作用,若是让哪怕祝云来灌注,怕是可以凝聚出一道超越闻道境界的化身来。

老者化身一踏步,便是踏虚空而立,再一个闪步,便跨越距离来到了老道面前。老道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这并不是速度快到何种地步便可以做到的事情,而是一种移形换影的法门,属于身法中的上上乘,那么这化身本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虽然心中有些不敢下手,但是随即又想若是行动快速,到时候解决了这个化身,然后寻到那拂尘,修为便可突飞猛进,闻道之后的境界便唾手可得,那里还要去在意这般。

于是手挥拂尘,不再犹豫。之前手挥拂尘,不见有什么动静便止住了剑光继而使之溃散,其实只是气机隐蔽,不易察觉,在这化身眼中便是清晰可见,迎面如同刀锋一般劈来。

化身出手抵挡,可是那拂尘不愧是超出闻道境界的法宝,竟是硬生生将化身打落回去,接下来的数道使得他这边几乎没有办法在向上飞去,只能一点点被迫退回地面。

“剑来。”就在化身快要被打落在地时,他突然开口,说出了出现以来唯一的两个字。

滕青海手中,黑色符纸蓦地燃烧起来。

第十七章、闻道之战

“剑来!”那黑色符纸蓦地开始剧烈燃烧,那上面的银光瞬间化作一道细长光线直奔老者化身而来,而黑色符纸直接燃烧殆尽,成为一团在半空中跳跃的乌黑光影,随后紧紧追着那道银光而去。

那老道神色变动,竟是不敢让那两道光芒落到老者化身的手中,便手执拂尘,全身气机猛地苏醒,灌输到拂尘之内,那拂尘也便光芒大绽,再不像之前那般柔和,而是泛起了青光,其中隐隐杀机凌然。随后便挥了出去,拂尘之上的青光便成为一条模糊龙影,腾飞而去。

可他动作不停,左手又一抚拂尘,那拂尘便又一次白光大放,老道脸色也随着一并变得苍白脆弱,不知是消耗太大,还是被那白光映衬,但是随后还是咬牙挥了出去。一只雪白的大虎虚影,虽然也是不清晰,却也跳跃而出。

一龙一虎,龙湖合鸣,似可截断天地!青龙青光缭绕,白虎白芒闪烁,刹那间两光合并,一龙一虎便化作两道细线,纠缠在一起,龙鸣与虎啸相互交融,龙虎之气镇压而下。

化身也不见有何动作,只是冷哼一声,龙虎之气奔袭而去的两团光影便直接消失在空中,使得老道的进攻直接扑了个空。再次出现,已然位于老者化身两掌之中。

“剑来!”老者再一次朗喝,右手银白光一阵跳动,然后慢慢拉长,便呈现出一把长剑的模样来,并不清晰。随后左手乌光一动,便渐渐缩水,一个呼吸便成为一滴乌黑液体,老者左手一动,便落在了那柄半成长剑上。

黑白交合,阴阳融触,这把剑的模样才清晰起来,黑白两色的纹路循着剑身盘绕而上,剑柄精致却显得古朴,云纹雕刻,竟如活物一般轻轻转动。微微耍上一个剑花,便有剑气轻轻地扩散开去,化作道道劲风,席卷整个空中。

那青白龙虎气扑空之后,并没有就此消散,反倒是重新化作了一龙一虎,随着老道的手势摆动,就朝着老者横冲直撞过来。

两道兽影的进攻看似毫无章法,可实际上却是呈左右夹攻之势,使得老道这边左右皆无法退避,哪怕一退再退,也只能是缓兵之计,迟早要迎上一龙一虎。不过老者也并没有要退避的样子,不偏不倚执剑而上,手中有一动剑,便是两道浩大剑光疾驰而去,在半空中犹如两道弯弯月牙,大有摧枯拉朽之势,迎了上去。

一龙一虎仰天长啸,那条青龙速度更快,首当其冲,五爪直接硬生生抓在剑气之上,随后便是口中喷出一口龙气,五爪用力,便将那剑气生生扭成粉碎,随后修长龙身略微旋转盘绕一下,便再一次挥动五爪冲向老者。那头白虎眨眼便至,张开巨大的嘴一口咬在了那剑气上,整整一丈长的剑气在这颗硕大脑袋的巨大嘶咬力之下,居然直接崩碎开来,白虎随着一摆尾巴,跟随青龙一同冲上来。

老者这两剑本就是试探,略微知晓了龙虎的威力,此刻见二者袭来,并不动作,却时时刻刻提防着身后老道的举动。果然那龙虎袭来之时,一直高手风范的老道突然间动了,完全失去了原先古井无波的高人形象,面色狰狞之间,便扑杀向背对着他的老者,并不再隐藏什么,右手拂尘飞舞,左手更是出现一把长矛,气机鼓荡之间就扔了出去。

三方袭来,几乎是必死之局。

直到长矛袭来,龙虎之力只差他半丈距离时,他身形一颤,居然便幻化出两道幻影,那幻影手中各持一把长剑,与本体一般无二。

一气化三清,齐齐斩出一道开天辟地的巨大剑芒!

真正的摧枯拉朽!

两只神兽眼中居然升腾起来惊惧,前冲的身体硬生生停了下来,略微抗衡之下便遭受巨大创伤,随后重新成为两道光芒,倒退回去,意图躲避两道通天剑气。那一道长矛更是没能在寸进分毫,瞬间碰碎成为碎片,失去灵性,坠落地面。

通天剑气之下,无人可敌!

三道剑芒也并未就此纠缠,似乎有着诸多限制,追击数十丈之后便消散不见。那青白两光再也不变化,只是如同受惊小兽,遁回了老道的拂尘。那老道原本前袭的身子在那剑芒出现的时候便倒退回去,此刻两道光芒回身,立刻面庞涌上潮红,随后喷出一口鲜血,这两道兽光居然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使得他这个催动者遭受反噬。

老者虚影消失,但是显然这一招也让他这边失去大量的气机,手中古剑直接模糊了下去,比之之前怕是只有一半的威能了。老道眼尖也发现,心中便也知道这般三道剑芒的施展大概也就再有一次,那柄长剑就会消散。

但是也心下犹豫,即便是拂尘在手,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接下那三道剑芒,一旦决定错误,不说受伤严重,一个大意说不定要陨落此地。现在骑虎难下,着实是他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局面,而且因为那不说近在咫尺,却也差不多稳稳当当地掌握在手里的机缘使他不肯冒这个险。这老道不仅惜缘更是惜命,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够活到这把年纪,而且还能做到山阳宗掌教的原因。

但是若是就此逃走,不说自己那位给予众多期望的小徒弟,便是那引路用的虎王也会就此损失在这里,那么找寻到那拂尘另一截的时机也便要错过去了。

“本座拼了!”老头心中再三权衡,最终选择去赌一赌自己能够扛过这三道剑芒!于是手中又是显出一道长矛,刹那间脱手而出,可并不停顿,手中不断显现长矛,眨眼间八道长矛便首尾相连的朝着老者刺去。

连珠法!

一矛接一矛,可眨眼之间却变成了八矛并排,使得老者化身这边真正的避无可避。随后手中拂尘直接脱手而出,直接就化作了一座巨大虚幻,近乎透明的山岳,龙虎之气震动,镇压下去。老者眼神一动,却不曾使用手中的长剑,而是朝着下面的项尘忽然一招手:“三唤剑来!”

三唤剑来,便有剑仙临世!那道剑丸直接脱手而出,落入老者手中。老道见此一幕,立刻眼瞳微缩,若是那本来由气机化成的长剑,还有使用的极限,但是那小儿手中的剑丸却是实打实的剑道法宝。在项尘手里连祝云这么个入灵小圆满还解决不了,可是不代表到了老者手里还是那般。

老道这时候终于是有些后悔了,全身修为鼓荡之间,直接身形腾转,冲向那老者,企图近身一击,不能留给他任何使用这剑丸的机会!

他直接喷出一口精血,手中再次出现一把长矛,是他最强大的一把长矛,也是最后一把长矛!这把长矛比之之前九支长矛略微细些,精血洒在手中长矛之上,顿时红光大作,有雷电缭绕,而老道体内恰似有天雷滚滚,轰轰作响。

眨眼便至老者面前,之前那九道长矛刹那间融合,其实层层攀升,一下便超越了原先一支长矛数倍,同样闪烁着雷光,这山阳宗至高绝学的诛妖雷矛冲着老者猛然刺下。

“一剑!”老者右手的长剑蓦地碎裂消解成为原先的黑白二色,转动之间成为好似两只阴阳鱼,随后右手抬手一拍,便将之融入到了左手的剑丸之中。

剑丸瞬间绽放四色光彩,紫金之气为内核,黑白二气就成为外壳,内外联动,随着老者化身一挥手立刻沸腾,半空之中便出现了一柄巨剑。

无情刺出!

先发先至的那一柄长矛,融合八支长矛的力量,眨眼间冲击在巨剑的剑尖之上,看似势均力敌,只要老道手中雷矛到来,便是一举获胜!然而老道自己心里才清楚,那巨剑之中蕴含的力量实在强大,前一矛只是虚有其表,其实矛身之中的气机在冲撞的时刻就已经完全被打乱,此刻仍旧能够抵挡在前,是他拼命地运转修为在支撑,只为了手中这一矛可以蓄下更大的威力。

闻道之战,便在这一招之内!

“诛!”老道再没有了神仙气势,满头白发随撞击的狂风而动,白须之上沾染着先前喷出的精血,触目惊心。但是手中的雷矛光芒却是越发的盛大,眨眼间如同一条长虹,在前一矛崩溃的刹那,刺了出去。

巨剑轰鸣,随后出现了崩裂的迹象,一道道缝隙隐约出现在剑身之上,而那雷矛也是嗡鸣作响,虽然不曾后退,却也没有丝毫前进,老道双臂之上的道袍早已经被那股气机无形撕碎,裸露出青筋暴起的臂膀,已然使尽了全力。

“二剑!”老者化身又是一句,那巨剑便轰然破碎,气机倒卷回到他的手中,没有停留又是一伸手打出剑丸,一柄剑再次成形。

却是与长剑一般大小,朴实无华,却气机充沛无匹!

仙界有剑仙,剑仙施九剑。剑出天地黯,不见仙人山。

山阳老道,败得不怨。

第十八章、落幕

老道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一般倒飞出去,一整条手臂彻底废去,右手手掌已然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而他的面色更为恐怖,如同薄纸一般,惨白惨白,而喋血半空所喷出的鲜血更是印染在白色道袍上,如同雪地之中的大片红梅,却并无美感。

只有那拂尘化作的虚影大山,继续压迫下来。这座大山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多么巨大,只是那股气势格外宏大,于是就像是天下第一高山一样,令人生出一种无法抵抗的错觉,镇压而下。

项尘眉头一紧,眼神之中流露出担忧,哪怕他知道那只是老者的一道化身,可是也不愿意看见他被那座大山镇压下去。

但是那老者却很镇定,甚至说,很冷漠。剑丸击退老道之后并没有追击,却是再一次化成了原先模样,回到老者手中,黑白二色显然已经所剩无几,反倒是那紫金之光越发浓郁,似乎这一击并没有消耗生命,却令剑丸更加完美。

老者左手一抚剑丸,心静如水,轻轻说道:“三剑。”

平淡如水,而杀机骤至。

一把通天巨剑,蓦然成形,虽然仍旧不清晰,只是有个模糊的形状,但是剑意、剑气、剑光却丝毫不缺!那剑丸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层次的剑术发展,便在那老者手中不断颤抖,幅度越来越大,紫金光芒闪烁不定,其中居然隐隐发出呜咽声,再往下便要彻底崩溃。

“小尘,爷爷有三法,一法有三剑,这是通天法的第三剑,你看好了。”老者的目光看向项尘,就有一道声音在项尘的脑海之中响起,他迎向老者的目光,却发现那眸子之中神采奕奕,有着剑光推演。

项尘立刻去看那第三剑。

巨剑如山岳,一剑可擎天。这把巨剑,便在老者的心神一动下,力劈而下!

巨剑力劈而下,开山!

那道大山的虚影如临大敌,原本宏大不可抵抗的气势就在这大剑之下就像是小兽遇见了狮虎,顿时被压制下来,于是在众人的眼里,似乎这山岳就变得矮小了,再没了之前镇压山河的气魄。

剑仙有九剑,三剑可通天定山河。

这巨剑仍旧不曾停下,强行劈了下去,那山岳立刻一寸寸的崩溃,山石开始崩碎,只是还没有落下便化作纯净气机流散于天地之间。那座大山便逐渐成为一个山峰,一个山丘,最后只剩下一捧山土,最后这一捧山土也随风消散,只剩下了化出原形的拂尘,灵性大失,坠落下去。

巨剑也随之消散,剑丸低声哼鸣,随后飞向项尘手中,也许是因为消耗太过巨大,静静躺在项尘手中,再不绽放紫金光泽,只是平常样子,没了动静。项尘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双眼看向虚空,巨剑虽然消失了,但是他的眼中却依然不断推演这那一剑劈下样子。

老者回过神又一次望了望项尘,看到这一幕不禁浮出笑意,随后飞身来到跌落到地上的老道面前。那老道已经没了什么还手之力,只是躺在尘土之中,眼睛死死地看着来临的老者,恐惧已经完全支配了他,他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剑气表面上已经消失,可实际上却是侵入他的体内,不动搅动着他的气机,气机无法凝聚,加之伤势如此之重,这老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老者神情冷漠,一记手刀,老道的头颅便彻底与身躯分离,同时抛飞出去,在空中仍是瞪大双眼,直到落地已经不曾瞑目。山阳宗掌教,就此陨落在这陈阳岭之中。

从头到尾,这老道也并未做过如何伤天害理之事,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短短一次寻常之旅,只不过要寻一宗宝物而已,其间也只是为徒弟出手,去报那杀父之仇,这对于一方师尊来说,有何错?

滕庄汉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庄子的生存而采取狩猎罢了,他们之中也有多少汉子会丧生于凶猛的大兽口中爪下,今天却又有多少死于这无妄之灾,他们有什么错?

那虎王不过是为了帮黑虎向那些残害了他的妻子孩子的人类报仇,不过是想要在陈阳岭之中重新声明自己的地位,虎群听从虎王命令,今天却死去不少,他们又有什么错?

祝云幼年丧父,肩膀之上承担着多少从祖辈和母亲那里压上来的重担,有时候他只想要有一个平静的生活,跟着那有些势利,道貌岸然的师傅一点一点地让自己变得更强,或许还可以继承师傅的衣钵,掌管那山阳宗,他又有什么错?

项尘此刻散去了眼中缭绕的剑意之光,却想起来了这些。他望向那盘坐在不远处的滕青海,突然又记起来他说的那句话。

“小家伙,这世道就是这样,为了生存,我们没有选择。”眼前浮现黑虎母亲伤痕累累的身影,滕青海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这样说道。这句话此刻在项尘的心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令三岁的孩子有些茫然。

老者并不知道项尘心中所想,此刻依旧十分镇定地走向那些黑虎,以及心中惊惧,可表面上依旧竭力做出镇定之色,但是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汗水不断落下,打湿了衣衫。

“虎群,可退去。”老者说道。那虎王却是楞了一下,着实有些惊讶于这老者居然会放自己等人离去。那老者的身形越发虚幻了,虎王也不是没有想过这老者是不是已经强弩之末,没有办法再拿他们怎么办,但是想归这样想,却丝毫不敢有任何一点歪念头,听到这老者如此说道,即可便仰天长啸一声,身畔众多的黑虎便是大气都不敢出,个个都屏气凝神快速离开,等到所有黑虎离开,那虎王便跟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项尘和祝云,轻吐一口气,转头离开。

老者又看向祝云,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几个呼吸,没有一点波动。祝云也不敢动,只能看着老者,两者便如此对视良久。

老者抬手便要劈出一道剑气。

这时候滕青海突然睁开了双眼,对着老者喊道:“前辈,手下留情。”那声音满是沧桑和通心,这一瞬间他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头发依然是原来那样的乌黑,可是面孔之上却多了许多褶皱,被惭愧与无奈填满,无形之间,就连腰背都被那过去的无情时光压的弯了下去。

老者抬手,没有放下。看了一眼项尘,又回过来看一眼祝云。右手变掌为指,一剑刺出。无形剑芒立刻在身前成形。

滕青海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是气机更加颓丧,无心再看。只有祝云才感觉到,方才杀机如同潮水一般扑来的老者化身,此刻却没了那种强势的压力,随后便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击中了自己,然后透体而过。

却并不致死。只是无尽的疼痛席卷上全身,让他面色立刻变得惨白无比,吃痛之下只能顺势倒在地上,腹部有鲜红的鲜血流动出来,他看不见却感觉到那股温热湿透了衣衫,祝云汗水不停滴落,于是血汗混合,染透整件衣服。

却没有死去。不知过了多久,祝云才慢慢缓了过来,他咬着牙站了起来,老者化身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却没了任何举动。祝云捂着腹部,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两步,老者没有动。他便大胆地走开,来到了那坠落的拂尘旁,将拂尘捡了起来。

老者依旧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一眼。祝云又走到老道尸首边上,先后收起头颅,背起血液差不多流干的身躯,一步又一步沉重地离开这里。

当他走到项尘不远处的时候,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项尘,面无表情。他又走到滕青海身边,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将腰上一块小小的残缺玉佩扔在了他面前,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滕庄。

一步一步,沉重得仿佛承受着千斤巨石。

扔下玉佩,便断去了所有的情谊。

大雨滂沱,冲刷着血流如注,冲刷着仇恨滔天,却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冲刷干净。老者回身,身影更加虚幻,到了最后竟是化作了点点流光,消散在天地之间。只是其中还留下来一点黄色的光彩,飘落到项尘的手中,光华褪去,成为一张黄色的符纸。

符纸中又有一道光彩冲出,直接冲进了项尘的天灵之中。项尘没有抗拒,全身心的接纳这一道光彩:“通天法,第一剑。”

正是属于那老者的剑法,此刻依靠着一点光彩传授给了项尘。于此同时,没有间隔多久,项尘的额心之前便再次浮现出一道气运,纯白色的围绕着项尘转了几圈,然后直接融入了项尘的脑海中,或者说不知如何形容的,融入了项尘的那道通天法第一剑中,不见了踪迹。

很快项尘回过神来,暂时不去理解那道通天法,只是环视四周,看着这虎群和祝云离去,老道死去的滕庄。四处都有黑虎和汉子们的尸体,在大雨之中寂静无声,连带着那些还活着的人们,那些还未离开的熊群们也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一场兽潮,便有一场落幕。

这落幕,太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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