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光将尽,暮色四合。不少百姓家中相继开始点起灯笼。暮色里点点的红渐渐勾勒出夜下扬州的风貌。
人声渐起,夜下的闹市里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不拘礼制束缚,相聚在这一刻的夜色里。有风拂来,轻轻扬起衣袂。
往前一步是盛世,往后一步是现世荒凉衰颓。
皮皮跟君卿彼此对视一眼,两人转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来时路已无,二人此刻已入得镜中。
花镜礼札有言:“盛世者,前尘也。惟机缘者睹之、历之。花镜原不改,气运一朝尽。镜中人,方外梦,黄粱一枕,已经年尔。”是为一枕黄粱梦。镜中之景、镜中之状、乃至整个幻境皆是一镜灵所幻化。
此镜灵全靠诱大气运者进入,吸食其魂魄来加固整个幻境。即,将进入之人抹去其前尘旧事,从此做那镜中之人。当然自是有人愿留在那幻境之中,世上百年,镜中人景依旧。
“花镜月,你还有完没完?买这么多东西。”青时一脸黑线,看了身上挂满各种东西,有些无语。一个大男人,买买买,是嫌钱多没地儿放。
这家伙抠门儿又小气得紧,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青时不禁有些泄气。
“多什么嘴,记住你欠我的钱。”青时一噎,张了张口无话可说。
又是一日光景,青时看了院中那几个酒坛有些气愤,明明有随从偏偏为难自己。花镜月这个无耻的抠脚大汉。气煞人也。
这几日花镜月竟将那些葡萄全部摘了,原来这家伙先前买的酒坛子是拿来酿酒的,青时便是那憋屈的打下手的,俗称劳碌命。
这日花镜月将那葡萄酿了酒之后,便来到一处空地,指使青时挖土。
“唉,没吃饭吗?大点力。”
青时在烈日下挥汗如雨,说风凉话的某人,呵呵。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这太阳大的。晒死人了。”
“花镜月,我什么时候能离开?”青时真的有事,陪他耗不起了。
似是被这话问住了,这家伙闻言拉下了脸,作沉思状。
半晌道:“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青时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叨扰多时,还请放在下归去。”说完拱手一礼道。
“唉,你若要走,便也等这酒酿成之时再走,酿了酒不喝,实在可惜。何况不过数月光景……”
青时无奈苦笑了一下,如今奈何不了他。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埋好了酒后,豆大的雨落下,这雨真是奇怪。青时暗骂一声晦气,飞快地跑到廊角处避雨。
如今这般下了雨,青时突然闲了下来。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管家,可以给我一把伞吗?”
福叔闻言笑了笑道:“看我竟忘了给姑娘配把伞。姑娘且稍等片刻。”
青时点了点头,抬眸看向院中。天暮沉沉的,雨水滴落在地上便四溅开来,府中的下人穿过雨帘匆匆携伞而来。
接过伞,向福叔道别之后,青时便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回去。雨水浸湿了鞋子、衣摆。
院中一丛芭蕉在雨的攻势下上下地晃动着,飞花随雨坠入泥水,被污了原本的颜色。路上渐渐积起了水洼,雨滴落下发出吧嗒的声音。
青时撑着伞不知不觉出了府去。
许是一场雨静了心,这一刻竟觉若是在这里生活下去倒也不错。
赤曜他……
“公子,这场雨……”
花镜月望向雨中,神色莫名:“我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否则……”否则又如何只是失去了修为。到底是谁呢?
“可,这幻境中已有多少年未出现过这等雨势,更何况这雨还不是您所为,恐怕……”福叔担忧地望着花镜月,花镜月忽而笑了。
“可见这个人来历不凡,若是能取她一滴心头血,兴许我就不必拘于此处了。”
闻言福叔也激动了。
“前面那人……”皮皮刚刚转过头,君卿便越过她朝着前面那道背影走去。皮皮脸皮一抽,颠颠跟了上去。他不跟冰山计较。忍了,最近这脾气真是越发温和了,皮皮阴测测地扯了个笑。
有琴声闻雨声渐起,识不得是梦里还是梦外。无边雨幕,苍茫茫一片,夜色慢慢掩盖了那些不为人知的思绪。
“唉,石头……”皮皮还未叫出声,便被君卿捂了口,拽到一边。
皮皮瞪了君卿一眼,示意他放手。君卿连个眼角都没给他,但还是挪开了手,理了理袖子。继续看着前方。
皮皮面皮一抽,额角突突地跳。深吸了口气,也看向前方。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说话人是花镜月。
青时没来由的脊背一寒,心下不由便有了几分防备。佯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笑了笑,眸色幽深地看青时了一眼,道:“回去吧。”
青时闻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良久无话。
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也罢倒要瞧瞧他意欲何为。
离花镜月府上越近,青时身上的寒意便深一层。青时看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一时间,竟觉得那就是一张怪物的嘴巴,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花镜月走了几步,见青时没跟上,回过头道:“愣着做什么,莫不是淋雨淋傻了。”
这是温柔的假象,麻痹猎物的障眼法。青时头皮发麻,这都叫什么事儿。天要亡我,呜呼哀哉。
这般想着慢吞吞地朝着他走去。
拐角处,皮皮一张脸上满是愕然。这,这也太玄幻了。莫不是他眼花了,那人,便是那把镜子吧。
这家伙莫非想要……
“磨磨蹭蹭,怕我吃了你不成。”这家伙勾了勾殷红的唇,青时一个哆嗦,莫名瘆的慌。
这家伙着实有些反常。
青时收了伞,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这才踏入门内。不想身后大门砰地一声合上,青时一愣,转头看了阖上的门,心头不妙的预感越发重了。
“走吧。”说完,花镜月便率先走在前面。
青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怔,往日不觉得,这条走廊这样长。
“吱呀。”屋子木门被拉开,青时率先看到了桌上的菜肴。
“坐吧。”他执起酒壶,将酒倒入那琉璃盏中,颜色竟是异常好看。
似是察觉青时一瞬不瞬地盯着酒盏,他笑道:“美酒要慢慢品,你这般看着它,莫不是要拂了我一番好意?”
这话说得,是无论如何也要喝了。青时将酒盏端起,平日里不曾细看,不过今日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这般想着便道:“我们是否先前见过?”
花镜月眼睫颤了颤,而后掀起眼皮看了青时一眼:“不曾,不过许是我这人面善。”
呵,面善。只怕是心黑。青时心下冷笑。
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他饮了一口,似是不赞同青时的饮法,放下了酒盏,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福叔,懒洋洋开口:“福叔,拿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