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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基业

BC400.11.20 晴阳翟之围

今日在从城上向下望去,郑国的十万大军已在不足十里处安下大营,听闻从两日前便昼夜擂鼓,俨然一副随时攻城的样子。国相韩傀冷笑几声,朝身边右常侍轻语几句,我站的稍靠后些,没有听到,但也能猜出大概了。来时的路上还听客卿们讲到今日早朝韩候虔被严遂气的一口老血直接喷到了朝案上。估计这场权力之争也该落下帷幕了。

虽身为韩傀的客卿,但我对其这种做法,还是不能苟同,权力的争夺固然要做到心狠手辣,但是这种舍全境国民于不顾,舍国本社稷于不顾的夺权做法是不是太过于偏激。自郑军入境,所过之处,强征民屋,掠人财物,但有反抗的平民,杀其族。涂炭之地,满目哀伤。此人不就是书上所写的祸国之人吗,久居其下,若哪一日城门失火,必然殃及池鱼。看来要早作打算了。

从城墙上下来已近傍晚,国相要连夜去见韩候商议退兵之策,卿客们各都散去了,有的径直回了相府,有的三五相邀去酒铺浅酌,右常侍见我落在人行之后,便也故意拖慢脚步,与我近了问我可有心情酒铺小坐。看着他满脸愁容,我本应去听他再讲大行之道,去听他自己开解自己。但今日,我真的无心再陪他满怀美好的憧憬下去了。索性行礼告辞,独自回家里来。

一路上,右常侍的愁容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可能是因为这个人的正义之感确实触动了我,满胸的天地慨然之气,但同为客卿,我们的力之所及又能有多大影响呢。另一方面这是我头一次拒绝他的邀请,想来,我从偶遇以来,也就此人最为可靠托底。给我置办衣服装束,引我进献我的绝世之笔。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恩人了。在这乱世之中,迄今我还寄人篱下,报恩的想法还是不要大费脑筋了。想着想着,我已经到了家门口了,说是家,其实就是客栈后院的两间偏房,右常侍帮我租下后,我便一直住在这里了,乔迁之日,右常侍还专门送来两名侍女,专门伺候我的饮食起居,这两名侍女来时无名无姓,瘦脸机灵的我给她取名青葵,应了她常着的那件黄里绿衣的裙裳。圆脸乖巧的取名双儿,凡我吩咐,听还没听清,必先应着。认真的表情让人顿时心生爱怜之心。两女子均十五六岁,正是芳华年龄,平日里不用跟她们讲话,只是看着,也是满心欢喜。如今大兵压境,虽然守城的韩军也有三万之众,阳翟城厚,易守难攻。但若真的被攻破,恐怕我都自身难保,更何况带着这两个丫头。想到此处,心生难过。晚饭竟也吃不下了。

BC400.11.23 晴出城献宝

韩候虔是躺在床榻上同意韩傀去郑军那里说和的,五十多年前,从康子起,我韩国何时惧过区区郑国,而如今怎能落到如此田地,自七年前负黎之战兵败以后,为何韩国国运一再衰落,韩候虔垂死病中百思不解。当年尊严遂为相,就是因为严遂一番强韩灭郑的一番言论正中了韩候下怀,顶着以韩傀为首的氏族们的压力,支持严遂推行改革,联合魏赵抗楚,可如今,竟落了个兵临城下,奈何,奈何。

韩傀一脸的庄重,他觉得在他肩上的时整个韩国的命运,门客们也是极其配合,一团的临别慨慷氛围。为表诚意,一向注重排场的国相此行只带右常侍一人。其实更多地是因为右常侍与郑军主帅子阳同学于郑,算是旧交。寒暄之后,国相走出几步回过身来映着东方刚升起来的太阳,朝着我们挥了挥手,这种光辉形象映在了相府的大门上,分外高大。

昨夜,右常侍特地去了我的住处,向我询问了钢笔的机巧特别之处,我才知道,原来从客观上讲,我也被无形的卷入了这次权力之争。韩傀前去说和最大的砝码竟然是我进献给他的那只钢笔,真没想到,区区一支钢笔,竟然撬动了两国局势,当时不免一阵唏嘘,唏嘘过后,我将钢笔拆开,笔尖,笔帽,墨囊,一一介绍给右常侍,并提醒他届时一定要吸取淡墨,浓墨容易堵塞笔尖,写字时一定要选用厚实的棉帛,这样能够更清晰的显示笔触墨锋。并引导他当场练习写了几个字,写罢。我问此行胜算多大,右常侍沉默一会道:子阳苛政,不喜财物,但极爱书字。我才明白,原来是投其所好。怪不得韩傀见兵临城下也不慌张,原来这些人对人性的揣度和拿捏早已入木三分。

待右常侍走后,我心里很是空落,至交深入敌营,虽然使者身份,但是这战国礼崩乐坏,也是危险重重。想到此处,我更是思念起了我的亲人,尤其是安安,想到动情之处,我把公文包里的粮食画拿出来,细细的看,痴痴地看,绿豆铺就的草地上盖着一座大房子,玉米粒贴就的墙面,红小豆盖成的瓦片,草地上面是黄豆粘成的大黄狗。我能想象出她的沾满胶水的小手如何精巧的一粒一粒的将粮食摆在这画板上,如何认真的表情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BC400.11.24 晴粮道分金

相国走后,不同于军武的客卿们忙着清点相府的军资,指挥府上的仆役、杂役们操练,异常忙碌。说文的门客们都闲暇无事,只能看着城内乱嚷嚷的守城备战。到相府里转了一圈,见也是无事可做,出了相府,左转走到下街口,下街南墙根处蹲着一小乞丐,我从袖里掏出十个钱扔到他跟前的陶碗里。乞丐一见是我,站起身来,轻声招呼道,公子。小乞丐约莫十三四岁,蓬头垢面的却遮不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叫赵伢子,我从来到阳翟的第一天便见过他,每次都能施舍几个钱,渐渐熟络了才知道,这孩子本是赵国人,因为卷入三家分晋时的魏赵边界冲突,害的父母双亡,一路流浪便来到韩国阳翟。靠乞讨为生。我低声问他,昨日给他的那根书简可曾送到。赵伢子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听后也会意的点点头,便转身直奔下街末端的圜土司去了,这圜土司的主薄张士是右常侍的至交,性格却与右常侍恰恰相反,张士为人快意豪爽,嗜酒好赌。颇有侠士风范。

话说我与张士初次见面还是因为他与人对赌,输到囊中羞涩,被人当街追债,恰好遇到我与右常侍饮酒归来,若不是右常侍解囊相助,那天,张士恐怕是家也难回了。答对好与他要债的赌头,张士也不顾我和右常侍已然醉意朦胧,硬是拉着我们又到酒铺里从暮晚喝至深夜。由此,我与他便也熟络起来,除了嗜酒好赌,此人的侠义性格让人相处起来甚是轻松。可我今天来找他并不是为了谈说轻松,而是与他谋一件成则黄金万两,输则人头不保的大赌注。

张士听完我的建议,起身到门口朝外面左右探脑看了看,然后细细的关了门,回来与我靠近点坐下,低声正色道:此事你可与常侍商议过了?常侍即右常侍,在我来这里之前,相国还是不是相国的时候,身边最亲近之人只有右常侍一人,食常侍俸禄,同门下的卿客们称他常侍。后来相国的妻舅在随相国出使郑国的时候护主有功,被封为左常侍,于是常侍就变成了右常侍。不过,右常侍的至交们私下里还是像张士这样称右常侍为常侍。

我回答道,并没有。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绢,递给张士,示意他擦擦左侧脸颊的血印。

张士一边擦拭已经干涸结痂的血印,一遍难为情解释说是昨夜蛮女子给他抓的。

我含笑点了点头。

张士又道:公子现在在相府食禄,衣食不愁,况且上个月秋收之后刚刚发放了今年的岁禄,应该有八十石吧,为何公子还要执意冒此风险,难道只为财?

“粮八十石,钱一千。这是我一年的俸禄,我家主仆三人,每人年用二十石粮,另五百钱用作房租。剩下的钱财用到年底肯定是捉襟见肘。每每饮酒都是右常侍结账,堂堂七尺男儿,心有不甘。但身无大才,想经商赚些钱财,货源又无来路,所以才出此下策。而且,我听说,张主薄前些日子与人对赌输掉了三千钱还未结账。”

说到此处,张士颜露羞愧之色,连忙解释是最近手气不佳。

“那倒无妨,输赢乃是常事,既然此事能救你我于困境,为何不能冒险博他一博?”

张士被那三千钱的赌债提起了精神,沉思一下,点头道,既然公子能想到此法,我也不再推辞,可是若是粮道司来查粮食储备如何是好。

“现在全城上上下下都是忙着如何御敌,城坡,你我皆亡(逃亡),全城四散,谁来查你。解围,一派欢庆,秩序一切恢复,谁会关心一个关押罪犯的圜土司。届时粮价也能恢复正常,几千石,不时便可以凑齐,你有何虑?再者,你我皆知现在胶着在楚地的韩军正在班师来援,韩郑两国连年征战,郑国也无备粮,此围定不长久。再再者,右常侍此行十拿九稳,解围指日可待,良机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张士若有所思,照这样,公子打算如何操作。

“不难,秋收时各国粮价一般都是三十钱一石,现在阳翟被围,解围之日不定,人心惶惶,黑市粮价暴涨为八十钱一石。圜土司可收监罪犯三百人,年常备粮食至少八千石,现在只要拨出六千石,放到黑市,待国相解围之后,再行慢慢以每石三十钱的价格回填空缺,你只为我拨粮,出库,卖售,一切皆有我来操办。如此,可得钱三十万。你分六,我分四,你看如何?”

分六,三十万,可得钱十八万,此事可行。张士听完我算的账后,眼里直放光,活脱脱一个赌徒押对了宝的样子。

BC400.11.26 晴割袍断义

八千石粮分三个夜晚从圜土司的后门运出,每夜运至下街口上一间土地庙里,张士派来运粮的人就撤回了。等半个时辰,赵伢子便带着雍藻一行人前来取过货,说到雍藻,此人便是西街口赌舍的主人,张士那三千钱的债主,当然,前几日张士脸上的伤口也是被这人所赐。此人我倒不是很熟悉,赵伢子来阳翟认识的第一个人便是雍藻,是雍藻的半个菜饼救了饿到奄奄一息的赵伢子。伢子当不了泼皮无赖,雍藻养他无用,也就弃之不再管了,于是成全了后来我与伢子亲近的机会。这个雍藻并非善类,但也非歹人。如此,双方约定,每石八十钱,先交一半的定金。待第二日,雍藻在黑市上将粮食以八十五钱每石的价格散尽后,让赵伢子将剩下的钱换成金币后送到我的住处。夜夜如此,这三天过的真是格外小心,如履薄冰。待到今日下午,赵伢子把最后的八十枚金币递给我时,我才长舒一口气。

至夜,我带着这最后一天的一百六十个金币到张士住处。加上前两天的,四百八十枚亮闪闪的金币老油灯下熠熠生辉,除去一百八十枚金币用来补上这次的亏空,剩下的三百枚,折钱三十万,张士十八万,我拿十二万,也就是一百二十枚金币。

好事不磨,我刚刚将金币装进袋子系在腰上起身要走,便听到吱嘎的推门声,见张士身手矫健,回头从卧榻上抽出半截戟头,神色紧张地望了望我。只见门开了,进来的人竟然是右常侍!

右常侍见我俩这架势神色,也是出奇意外。

趁着灯光,当右常侍看到桌案上,张士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金币时,惊得的一语不发。

关门,熄灯,三人围坐,张士把前前后后都一五一十的讲了个遍,唯独没有讲他又欠下赌债三千钱的事。

讲毕,无人说话。

半晌,右常侍摸出火石,点亮了老油灯,起身拿起张士刚才抽出的戟头,扯起衣服,将袍角割下,掷在案上,扔下戟头,愤愤离去。

BC400.12.2 晴乔迁之喜

“公子,你看这后面这院子,好大啊,这里还有十几棵桃树”青葵扯着我的衣服往后院拉。双儿却没这么顽皮,只顾着叮嘱张士的狱卒门户搬卸行李。

这宅子是张士给我选的,正门临南街,虽然有几家铺子,但也都是做裁缝,手工的,算不上热闹,正房四间,偏房两间,后院果蔬种菜,约有个三四亩。临城郊,地价也算便宜。十二个金币买下来的。

中午,赵伢子去集市上置办了些酒菜,正堂摆了案桌,张士,赵伢子,我与青葵,双儿,还有张士带来拉运行李的三个狱卒,算是吃了一顿乔迁之宴。席间青葵与双儿倒是吃的自在,赵伢子、狱卒等既想伸筷子又不敢伸筷子,可能是这主仆观念,等级观念根植在心,他们已是还一时放不下,想到青葵、双儿刚刚与我一起住时也是等我吃完了,再行动筷子的。

酒过三巡,喝到尽兴之处,张士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摆了摆另一只手示意他人退去。众人知趣,先后离席。

“自从郑国退兵,城外流民进城,集市物价飞涨。现在粟米市价是四十二钱一石了啊,公子啊,我这可是如何买进补仓的啊”

其实,张士不言,我在他又是帮我选宅子,又是帮我搬迁的殷勤之处看到一二。

我自顾自,执酒觞,一饮而尽,递到张士眼前,看觞底,一滴不存。再端起张士的酒觞,将我的酒觞里斟半。

张士糊涂着看着,不解。

“我无酒,你还有酒,我自然还可以喝到。韩无粮,魏有粮,我自然还可以吃到。”

张士看着我,似懂非懂,半晌,似是懂了,将自己的半觞酒一饮而尽,道“此事,还请公子操办!”

BC400.12.8 小雪

此一行路途遥远,双儿生怕路上缺衣少吃,给我准备了两个包裹的衣食。赵伢子等着我跟双儿,青葵寒暄道别之后,上前告诉我,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集市上找来的贩卒共十五人,带货箱的车马二十驾,张士带两名狱卒在城门口等着我们,并赵伢子与我,此行共二十人,车驾可拉粮两千石。

上了马车,车轮潇潇直奔北门而去。

一路上,张士与我共驾一车,看着沿途冬日里的萧瑟之景,盘算着我们这次倾囊而出各七十金,购买车驾,雇佣贩卒,两千石的粮钱,到魏地投店住宿,一路上人吃马喂,全城下来,定要精打细算才够用。

入了魏地,地上基本就不见土色了,这里在韩国的北方,雪更大,天更冷,张士从座下抽出酒囊,他一口,我一口,就着这冬月的寒风,睡眼惺忪的窝在各自的大氅里。

BC400.12.10 小雪至大梁

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大梁城了,魏国最兴盛繁茂的城市,白天里,人们比肩而行,夜晚,灯市通明。各种珍宝,无奇不有,酒家饭铺,鳞次栉比。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路上也没有先前那么荒凉了,路人多了起来。可是我发现,路人中十之有三都是些衣衫褴褛的农人,他们有的推着车,车上载着行李和孩子,孩子脏脏的小脸被裹在一张破被里,冻得通红。有的干脆用树枝拖着几个烂包袱,疲惫可怜之态尽显苍凉。

这是何故,大魏近几年来除了对楚国发动过几次战争,别的没听过有什么战事啊,何况对楚国动兵时要跨过韩国,郑国的。基本没有战火波及到它。再者,魏国之地一向风调雨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难民呢。

张士看到两个小孩,背着个包袱,拄着棍子艰难的跟我们对向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一个趔斜,一个栽楞,尽显疲态。喝一声:你俩,停一下。一边勒住马车。

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对姐弟,姐姐今年十三岁。弟弟十一岁。他两个同其他难民一样,都是从赵地逃难过来的,原来,中山国在上个月大举侵犯赵地,中山乃白色蛮人,身形高大,近些年国力激增,趁赵国同魏,韩,联合击楚的空当,率军直入赵地,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一向同华夏族不容,逮到机会,便大肆杀戮。这些难民就是中山所犯之地逃出来的生还者,本来这些人要躲到大梁去,谁料到,他们到了大梁城下才知道,原来大梁为保住自己的繁华之相,不扰经济秩序,城门设卡,只允许商贾入内,流民,乞食者都被拒之门外,这些人没有办法,只得沿路再行南下,我们才恰好遇见。

盘问之下才知道,这两姐弟已经两天时间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了,天寒地冻,明显看到两个孩子的手都起了冻疮。问其父母,说是都死在守城之时。再往南走,也无亲友可以投靠,两人只是不知道去处,才跟着人群一路南下。

听到此处,心下怜悯,直问两姐弟是否愿意为我府上仆役,仆役在此时是有人身自由的,主人提供吃住,廪实的时候多少还会有点赏钱。两姐弟一听,登时点头同意。

张士听我这么讲,示意我三思再定,眼下,这么多难民,如果大发善心,谁人能养得起这么多人。我自然坚持下来。立刻扶两个孩子上车,吩咐赵伢子给她们拿些干粮,干粮冻得生硬,两个孩子,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一副可怜相惹得张士也一脸的楚酸。

这幅情景被沿路的其他难民看到,立刻引起他们的注意,一老者托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往车上举,喊道“恩人,救救我家伢子,我谢恩人大德了”

此情景,我还犹豫,张士反应快些,赶紧催马驾车。

车刚刚动起来,孩子已经被扔到车上来了,我叫张士赶紧勒住马,让老伯也上车来。老伯却在路边跪下了,嘶声道:我家伢子受公子大恩了,我年老力衰,不能为公子效力了,我就不再麻烦公子了,说完,朝马车方向行叩拜之礼。车轮既动,老人身形越来越远。伢子扶着车栏呜呜的哭。

唉,乱离人,不及太平犬!

事后知道,一对姐弟中的女子叫卫灵子,弟弟叫卫伢子。老人扔上车的孩子还未取名,只知道自己在家排行老三,见这孩子,我才体会兵者,苦天下之黎民。遂给他取名叔黎。

大梁之大,是我和张士没有想到的,大梁之繁华,也是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大梁城的粮铺足足排满了一条街,兴奋的我们挨家挨铺打听粮价,结果大宗收购最低也是四十钱一石。这价格似乎超出了我们的逾期,虽然比阳翟价低,加上我们劳心劳力,加上雇佣贩卒,租用马车,等粮食拉回韩国,似乎也没便宜多少。这事让我和张士愁眉不展,索性也不问价了,找了家客栈,安顿大家住下,点了些酒肉,把晚饭打发了。

喝酒的功夫,跟店小二打听道:听说魏国向来风调雨顺,每年粮价最稳,去年秋收粮价各国都在三十钱左右浮动,魏国又无战事,为何涨价如此之多?

店小二听后,面露不解,答道:魏地粮价从秋收到现在确实涨了两钱,市面也就是三十二钱每石,为何却说涨价很多?

三十二钱每石?那为何粮铺却是三十八钱每石?

小二听到此处,明白了,笑道,客从别出来,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缘由,我说的三十二钱是在农市上从农人那里直接收取来的,他们米质参差不齐,各农人米量也多少不一,大户人家也一般不从那里买,你们这些商客更不可能从那里收粮了,相比之下,我们这些穷苦人,每日买的米量不是很大,米糙米细也都不在乎,所以从来都是在农市买三十二钱的粮,我如此说,客能懂了吧。

BC400.12.13 晴新铺开张

在大梁城盘桓了两日,我和张士终于敲定了一家正在出兑的铺子,与粮铺街斜对角,挨着几家绢帛铺子,也算繁华。新匾已经定制了:新义粮铺。张士想到的名字,来纪念我与他的商业道路新的开始。另一边赵伢子和狱卒刘一夫在农市上收购了两天粮食了,凑了六车,正在往这铺子运送。

敲定这边的一切,我与张士商量决定,留下狱卒刘一夫和赵伢子在这里照看粮铺,一边在农市收购农民的杂粮,一边筛选分类,好的品级供给大梁城的大户贵族,余下的,大批量掺匀后,积在仓内,等着凑够二十车就雇佣贩卒发往阳翟。

为了着急回去,我们打算把收购农市的粮价提高两个钱。以便快速收到这二十车粮食。赵伢子年已十五,身形虽然还未完全发育到成年男子的气概,但心智脑力在跟随我的这半年多时间里有了相当大的长进,我定下让他来掌管大梁城的新义粮铺,叫伢子不太合适,取名赵简。

来到大梁后的每一天都是紧张而忙碌中度过。大梁繁华,在这包罗万象的市面上看着形形色色是人和事,张士恋恋不舍,久久,默默的念道:韩地,贫矣。看到他如此情形,我大吃一惊,在我眼里的侠义之士如今怎么如此贪恋凡尘的荣华。莫非这才是张士的真性情,想想也是,熙熙攘攘,世间谁人不图荣华富贵。另一方面也看到,其实在商业方面,张士也是有所发展的,从对买卖漠不关心,毫无头绪,到现在,大胆追求财富,用于开拓创新,很少犹豫过,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BC400.12.28 晴新义绢帛

我刚推开门,就看到青葵和双儿正在院子里收拾柴火,小别初遇,这两个丫头扔下怀里的柴,径直朝我跑来,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泛着泪花,我赶紧伸开双臂左右拥住,双儿乖巧只是紧紧的偎依在我的怀里,青葵却一口一个公子,叫的亲昵。

我赶紧打量这两个丫头,一身木削,小手都冻得皴裂了,一问何故,我才想起来,原来是我临走时吩咐他们叫人把后院的果树都砍伐掉。青葵当时不舍,拧着眉头却也是答应了,树木劈成了柴,在前院晒了半月,两个丫头这两日正打算收进柴棚呢。

还没等我温存几句,双儿扯着我赶紧往屋里走,生怕我冷着冻着,一边吩咐青葵去厨房给我端上热羹来,原来,双儿前几日便算着我应该快要回来了,四天前,便天天文火炖一次肉羹,待到晚上,我若不会,第二天重新做上,眼前这个小娘子,真是有心待我。看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双儿突然羞了下来,低下了头,我便一把搂进怀里。

吃过午饭,张士就匆匆来到我的住处,双儿赶紧收拾了碗筷,我叫青葵带着卫灵子、卫伢子,叔黎到屋外玩去。张士坐下劈口就道:我去粮市看过了,运回来补仓的粮食,暂且推迟一段时间入仓吧,听你的,今天就开铺。

我乐道:哪能如此之急,好歹我要收拾一下临街的两间门房。

张士道:哪能不急,你可知道,阳翟的粮价已经涨到四十五钱每石了。

我又道:不知张兄,可曾注意大梁城的绢帛每匹多少钱?阳翟绢帛多少钱?

张士道:这你与我说过,我记得,上好的绢帛,在大梁城是六十钱。阳翟这里,你这宅子不就邻居着两个卖布匹的嘛。

我道:阳翟上好的绢帛五十钱一匹,所以,我打算收拾出我这临街的左右门房,左边开粮铺,匾书:新义粮铺。右边门房开绢帛铺子,匾书:新义绢帛。每次拉粮食时将绢帛运送的大梁去,省下路上盘缠,又得高价,你看如何?

张士听后兴奋不已,直说,妙计妙计。

BC399.3.3 晴至春

至春

历时三个月我与张士,舟车劳顿奔苦于阳翟,大梁城之间,载运绢帛、粮米,赚取差价。

慢慢的将藉藉无名的新义招牌做到了街头巷尾为人们所熟知。大梁城的贵族们都知道,在新义绢帛铺子里能买到从阳翟来的上好的绢帛,阳翟的平民都知道在南街的新义粮铺里能买到质量中等,但价格较市面要便宜两钱的粮米,各得所需,门庭若市。辛勤劳苦换来的是在这三个月期间,我与张士的新义产业赚得金币两百枚,除去贩卒的差费,店铺租赁,伙计,狱卒的分红,净赚一百七十金,而且还靠每次运粮时携带两车,把圜土司的亏空以魏地的粮价补齐了,让张士少了份开支,此时分的八十五金的张士,脸上乐开花,也不知何时起,张士对赌钱也丧失了兴趣,也许他更沉浸在低买高卖的乐趣里了,看到他如此长进,我也是颇为欣慰。

算了算我的存储,已有一百六十八金,车马十辆。张士比我要丰腴的多,达二百三十金之多。如此富豪,张士也不知如何是好,总在茶余饭后与我相聊,谈论起想要再多购置些车驾,多多运粮等等。每每听到此处,我都避而不谈,或浅谈一笑。增加运量固然可以提高一些收入,但是阳翟城小,民少,再多的粮食,消化也是问题,听叔黎在街上玩耍回来跟我说,雍藻在城西的粮铺又关了一家。运往大梁城的绢帛也是同样问题,上好的绢帛只能卖给魏地的达官显贵,大梁虽大,但是贵族也是凤毛麟角。所以,没必要再做无谓的投资。

其实我有另一个想法,与张士商议一番,现在韩国,国相韩傀掌权,右常侍虽然与我和张士割袍断义,但情分还是有的,加之张士没断过向常侍府送粮米,上月还帮忙翻新了常侍府的门房。虽然右常侍对这些都是恶颜相对,送去的米也全都扔出来,门房翻新一半就把木匠驱散了。但张士还是乐此不疲的做这些修好的事。外人看到这些觉得好奇不解,但我觉得,我,张士与右常侍之间的关系较之前的恶化变得微妙了。

所以,张士准备了一百金,木匣封好,打算两日后,国相韩傀寿辰之际,进献与他。求得现在虚位的司寇一职,直接从圜土司的掌事主薄连跳两级!掌管整个阳翟的牢,捕,刑,司。只盼着届时右常侍能不计前嫌,说两句公道话,张士在办案查案方面确有其才。此事方能万无一失。

BC399.3.22 晴春种

四月既望,阳光甚是惬意,经过一个冬天的修整,整个后院被我规划成了几亩方田,看着被犁铧翻开的泥土,闻着被包藏了一冬的芬芳,沁人心脾,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希望,一切那么生机勃勃。遥想去年此时,刚刚那来到阳翟,言语不通,装束不符,被人诧异地观看,食不果腹,浑浑噩噩,毫无头绪,这一切感觉还似昨天。

“公子。。。”

双儿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赶紧去扶着她,双儿羞赧笑道:才三个月,不碍事的,我看公子在这里眼望着这田出神许久,怕公子游到梦里去。

我知道,双儿是在担心我,自从我把那张粮食版画交给青葵,让她把籽粒都抠下来,双儿就观察到了我的眼神,一种不舍,一种眷恋,更或是一种深爱,让我神态不能自若。想到这里,更是心疼双儿,自己已怀了三个月身孕了,还是要为我的饮食起居亲力亲为,安排卫灵子给她服侍,也尽是不用,把卫灵子赶到绢帛铺子去料理生意了。就怕因为自己不能打理,冷落了绢帛铺子的生意。

春天,是青葵最好开心的时光,叔黎牵牛,卫伢子扶着犁铧,青葵就在地头指挥着。刚几日的功夫,就把后院齐整整的划成了方格样式的四块方田。选了一块,又划成四份,我已吩咐青葵,一块种玉黍,一块红豆,一块黄豆,再一块种绿豆。种子不多,稀疏种,厚培土,除草,施肥,灌溉,精细养护。只盼着秋天能有个好收成。其他三大块,熟土养地,待明年再行安排。

BC399.3.28 小雨灭雍藻

昨日,赵简深夜敲开门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浑身被雨淋湿了,脸上的伤口还没有止住,血水被雨水冲淡了,殷的上衫都透了。

一盏油灯,我,司寇张士,赵简。谈至深夜。

今天早起,本想让赵简先休息一天,奈何年轻人血气旺盛,一定要给司寇张士引路。原来,赵简压着二十车粮食回阳翟的路上,多日连雨,一路泥泞,行至天黑还不见阳翟外郭,本来打算连夜行车,没想到,夜深时候,就在城外遇上了一伙蒙面强盗,三十几人,拿着棍棒,斧钺,不声响就伤人抢货。雇来的贩卒们那里顾的上货物,都四散逃命去了,只剩赵简势单力薄与人火拼。直接让三五个人,棍棒锤晕,倒在泥水坑里。

这行人收拾好车驾,准备离开的时候,赵简醒了过来,并未直接起身,而是等他们走的稍远一些才跟上,一直跟着进了城,没想到,这马车直接拉到了雍藻原来在城西的,已经摘去匾额的粮铺里。看他们卸完粮食将马车连夜赶出城后,赵简蔡回来找我。

为防止他们转移粮食,销毁证据,天未亮,张司寇率领着狱卒,捕卒,刑司卒,分兵两路,一路赵简带路,查封雍藻在城西街的旧粮铺。一路张司寇带着直扑雍藻的西街口赌舍,说到这赌舍,张士张司寇比谁都熟悉,在这混迹十多年,久赌未赢。昔日的张主薄没少在这里吃亏上当,虽然对赌你情我愿,但现在已坐上司寇位置的张士,更有一种卷土重来报仇雪恨的感觉,更何况,刚刚上任,碰上个抢夺自家产业的大案子,若不重手惩治以下,何以立威。可怜了雍藻,只因新义粮铺的经营压垮了他三家粮铺,便动了越货之心。可能在此时他还不知道,昔日的张主薄已然摇身已变成了张司寇。若是以前,雍藻凭借昔日旧友国相严遂的裙带关系,摸黑打劫这种事再压张主薄一头,也是不难。可如今,韩候已然下了逐客令,驱走严遂,尊韩傀为相。张士接任原来严遂门生的司寇职位,掌牢,捕,刑,司。天地巨变,被狱卒押出赌舍的雍藻还是浑然不知。

连同雍藻亲信,共十余人,皆为主犯,张士主审,直接上刑,一堂便过,所犯之事,无有不认。连同宿年赌舍欺压百姓,灾年哄抬黑市粮价,数罪并罚,十余人,皆定于秋后发配边关,徭役十五年。至于没收的产业,一切皆为官用,在赌舍里搜出的珠宝金银细软以斗量,钱十三万,直接封存送国相韩傀府上,请国相裁处。

雍藻幼年便混迹阳翟城,后结识同乡严遂,出金银,助严遂登上相位,期间获益不少,亲信十数人,舍下贩卒,杂役,帮卒五六十人。树倒猢狲散,这些人,一下子没了依靠,主要是没了每月的进项,平时只够吃穿用度,并无储存,现下,吃饭都无以为继。

我让赵简找到这些卒头,有些是专门驾车运输的贩卒,有些是在街面维持秩序,保家护院的杂役,还有一些就是平时雇佣来买卖货物,搬运包裹的帮卒,令赵简与这些卒头讲明利害关系,雍藻犯罪,舍下之人无罪,他没了产业,你们却要养活家人,现我家舍下可以不计雍藻前嫌,找你们入我舍下,钱饷在雍藻的基础上,提两成。

众卒头奔与我无怨,此时也正是发愁何去何从,听赵简如此一说,立时答应下来。

随即,我将贩卒编入新义贩运队伍,新购置车驾二十辆,交给一直在大梁经营的狱卒刘一夫管理。一部分杂役发至大梁城,扩大大梁的粮铺,绢帛铺,余下部分杂役随赵简前往齐国临淄开设新铺,此时的临淄,繁华成都远超大梁城,天下奇物,无之不有。想把商业做活,必须入住临淄。暂定在临淄开设一粮铺,一绢帛铺子。最后,所有帮卒接管雍藻名下经营的粮铺,铁匠铺,一切挂上新义的牌匾。

BC399.4.28 小雨

经过一个月的修正捋顺,新义招牌的运营不仅在阳翟城恢复了正常,各地分店也有了长足的发展。粮铺共开六家,阳翟三家,大梁城两家,临淄城一家。绢帛铺子共五家,阳翟一家,大梁城两家,临淄城两家。铁匠铺两家均在阳翟。

自从接手了雍藻的铁匠铺我才知道,现下农业对于铁器工具的需求量太大了,但是冶铁技术还不管是在阳翟,临淄还是大梁,都不是特别出众。冶铁质量上不去,锻冶的产量也上不去。

左右打听之后,才知道,百年前吴越之地出了一位冶铁神人,名叫欧冶子,此人锻造出传世宝剑十余把,可惜此人仙逝,锻冶技术也未完全传承下来,只有他玄孙辈铁英者习得精髓之一二。但此人常年隐居状态,世人少有耳闻其人其事。

春夏之交,气候适宜,我还是打算亲自去吴越之地走一走,看一看。有幸能找到铁英最好,若不得,能见识下吴越之地的冶铁情况也是值得的。于是,让青葵给我收拾行囊,带上卫灵子,卫伢子与我偕行。为此特意买了辆驷驾的马车,为的是尽量快些归来,以便陪伴双儿生产。

现在家中人口较多,又新添了些家仆,侍女,已经交给双儿主持家务,青葵辅助。如此,我也放心出门。

BC399.5.5 晴右常侍之死

没有想到,右常侍会病的如此厉害。等张司寇拦下我将出行的马车告知我,我驱车前往他的府邸的时候,右常侍已经说不全整句的话了。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怎么也想不到,一月未见,右常侍怎么能衰落城这个样子。

我坐在榻前,示意他不用讲话,右常侍不肯,强要坐起,试了几下,女儿常姬在一旁扶着,还是不行,张士也在榻前,安慰道,不要起身了,都是自家兄弟,奈何见外。

右常侍喉咙里咕隆着,一个“礼”字说不出来,听的我们甚是失落,问右常侍两子,常山,常英兄弟,这两兄弟比姐姐常姬小两岁,都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行加冠之礼了。虽然是双胞胎,常山长得英武挺拔,高鼻,朗目,剑眉,膀背浑厚,下盘扎实,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常英却是瘦弱一些,年幼便追随法家老师学习律法变革之术,双目内敛色深,父亲病榻之前,虽然极尽悲伤,但行、坐、问、揖皆在礼数。

“连魏击楚,常年征战,国力孱弱,西有强秦,东面郑国,我韩地,忧矣。”

右常侍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朝我和张士道。我们会意点点头。他又道,“公子非我韩人,可置身是非之外,士则不同,你我韩人,如今辅佐相国,望倾力治国。”

张士听罢,双眼含泪,点了点头。右常侍缓缓了精神又道:

“女未嫁,子未加冠,如今我将朽去,无留金钱可用,此三子,托付于公子。”

未及右常侍言罢,我连连点头,听到此处,三个孩子,泣不成声。

右常侍的葬礼是我与张士操办的,相国在葬礼上几度落泪,平时在相府的宾客们一个个也都黯然神伤。如果说,现在韩傀是韩国的柱石,那么右常侍则是相府的柱石,柱石一倒,大厦难免晃三晃。晃过之后,肯定有新的柱石顶上来,所以除了我和张士,在宾客里能也挑不出来几个真正伤心的了,不然,临终托孤这种事不会交代这两个隔阂了半年的人。

常山常英兄弟要在父亲墓前守孝三年,考虑到他们还未加冠,我和张士定下他们守一年足矣。吃穿用度我都让双儿给他们备出,叔黎按时给他们送去。常姬为女,一个人住在常侍府不太方便,就把她接了过来,和青葵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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