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房怎么睡?”许柏林问。
“两张床可以躺两个人。”周笙笙回答。“只是他们靠在一起而已。”
气氛有点不对劲。尽管那天,周笙笙说,“我想把以前没有做完的事做完。以前叫出轨,而现在,我需要对任何人负责。”
“可我不能给我什么。”许柏林说。
“一个记忆就可以了。”这是周笙笙说的,“你可以给我这个记忆的。”
许柏林默许了,可说与做完全是两回事,比如现在,总不能大白天的就这样直接了当吧,他想。
“我先去冲个澡。”许柏林先打了退堂鼓。然后他拎着自己的用品冲进了浴室,他顾不上绅士风度了,也不去想什么女士优先了,他得找个没有人的空间平复一下。
顾轻瑶去楼下买了一瓶芬达苹果味的汽水,倒在两个杯里。许柏林出来的时候,她端给他喝,“渴了吧,喝杯水吧。”
确实有点渴了。许柏林端起杯子就一大口倒进自己嘴里。也许是很久没有喝饮料了,连味蕾都挑剔起来,似乎这味道有点不够甜。从工作开始,就觉得对自己好的方式是喝一瓶瓶的纯净水。不会骨质疏松,又能满足解渴的需要。
“我进去冲个澡。”周笙笙说,然后他回过头来,“你睡一会儿嘛,坐了一夜的火车也累了。”
“我不习惯在白天睡觉。”
“只是闭上眼睛就能睡着的。”
“睡不着。”
“那你睡不着想做什么?”周笙笙白了他一眼,“你能睡着的。”她无比肯定地说。
然后她进去冲澡了,出来的时候,许柏林真的睡着了。蜷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呼吸很匀称。
她钻进他的被窝,在他的身边躺下来,用手环住他的身体,在许柏林的耳边说:“别怕。我预谋一场失身,但并不指望能留住你。”
周笙笙失恋的那些天里,她没日没夜地失眠,多梦,焦虑,每一天都不安心。他去医院开了很多安定,她知道这些东西对失眠很有用,它能让不想睡的人安静地睡过去。所以,她在来之前去医院看门诊,她说医生,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医生给她开了处方,所以她去药房能买到一点,那么一点就够了。她往给许柏林的芬达里冲了六粒,她尝了尝,味道只是有一点点怪,不仔细的话,应该发觉不出来。
“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留一点记忆。”
她陪她一起睡,只是抱得他很紧。这样许柏林醒来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
睡之前,她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从那时起,不长的时间里,是她和许柏林两个人的静谧时光。
许柏林是在晚上七点的时候醒来的。他想蹦起来的时候周笙笙把他抱得更紧了。她说:“不要惊讶,我疯了。”
周笙笙摁住许柏林的嘴,不让他说话。然后她接着说:“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知道,我毁了。在你面前,我肯定做不回我以前的样子。于是这以后的日子里,别人都在不停不停长大,我还停留在你的世界里。我心软,我心还又硬,我学不会像别人那样死缠滥打到你没有办法。”
她接着说:“我知趣、懂味,知晓明规则与暗规则。不吵、不闹,自己做事自己负责。你怕什么呢?”然后她从床头掏自己的包,把杰士邦还有毓婷摆到他的面前,“你不信我,你也应该相信它们。”然后她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手机我关机了。”再把包包里的物件都倒出来,在床头柜上,唇膏、眼影、底霜,散了一柜面,“我连相机都没带。我只想凭着我的记忆,把你养在我在我心底。你担心什么呢?我没什么可以要胁你的东西。你怕什么呢怕什么呢?”
然后她在屋里歇斯底地哭,那声音大得整栋楼的人都听见了。许柏林记得,那个圣诞的夜里,顾轻瑶一个人走出大楼,他也这样用力地哭过,没有人来敲门,那样的悲伤电影也没有观众,他一人哭了好久好久,久到嗓子都哑了,人也无力了。他看着周笙笙迟迟缓不过劲来,他能说的只是翻来覆去的那一句——“不是这样的。”
她哭了四十分钟。那时间那么漫长,远处传来焰火的声音,天渐渐暗了下来,亮过的天空会迅速变暗,烟火也会退烧,然后坠地,无人问津。
周笙笙呢喃着说:“柏林,爱你很值得,只是,该停了。”
她翻转过去,把许柏林狠狠搂进自己的骨骼里。许柏林没有推开她,他身体有反应。周笙笙这些天的忙碌与思考并没有白费。
“我终于把你给睡了。”这是情酣之后周笙笙惟一的一句话。
然后她扑通一声滚在地上。
许柏林俯过去拉她,只听到她闷闷的一声,“你别拉我。”
电话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这时候的氛围,以及有点气喘吁吁的重呼吸都不适合接这个电话,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被子盖到周笙笙身上。她光着身子,地上很凉。
所以许柏林按了拒绝。他挂断别人的电话,都是习惯使用那个红色的键。这一次,也许是心情有点沉重,他重重地按了下去,时间也有点久,房间里响里电话关机的声音。
他想再开机,已来不及了。
那就这样吧。
明天吧,许柏林对自己承诺,明天把这个电话回拨过去,祝对方一声新年快乐,再问问,TA是谁。
送走了阿满,坐机场大巴驶进市区,然后顾轻瑶就绕着偌大一个北京转来转去。车水马龙的路面,她打不到一辆出租车。好比在某个陌生的渡口,却找不到一个相送的路人一样。那份感觉,有点无助。
风很大,她就去最近的百货商店里吹一吹空调暖暖身子。满目琳琅的商品,每一个都有一份明码标价。
她也看过无数个童话,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童话,这让她觉得就像是一个童话的偷窥者,在年轻的日子里那些年轻着的面容曾对她许下无数个诺言。
有的说,你可以不接受我,但请你不要拒绝让我等你;有的说,如果哪一天你不开心了,你记得第一个打电话给我,我做你的听众;有的说,我知道我没办法陪你走过以后的那些成长的日子,但你能不能在六月一日的时候想起有一个小孩爱过你;他们的神情有一种统一起来的爱而不得的忧伤,他们总选择了后退然后站在原地等她。一年两年,他们走向另外的路口走向另外的人生,结婚生子,波澜不惊。
她觉得自己一定能自己写一个童话,比如说,和Van,明知道有一天他会走,她仍然在心底相信自己能让他留。当他要走的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挽留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拖累着不让他飞,不是爱他的最佳方式。
她跟Van Say goodbye,然后手挥着挥着就想起关于许柏林的那些碎时光,他也一定像她这样,在某一个地方,为自己心爱的人的离开而挥断了手臂,只是,讲不出挽留的话。赌气地说一辈子不会去找他然后在某些时候止不住地想他。和许柏林分手以后的那些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一种人,摆开酒宴送她走,自己忍住难过,强作欢颜,摆出一副走就走了的姿态。
你已经决定要走了,我怎么开得了口拦住你接踵而来的幸福?你离开不是因为舍不得我,所以没有去挽留的理由,你留的原因才是因为我,那我根本无需挽留的话。这些颠三倒四的逻辑,总是从一些悲观着打退堂鼓的心脏里跳出来,然后支配着大脑讲一些别人听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的话,做了一些让人想不明白的事。
即使有一天真正明白了许柏林,她也鼓不起勇气打电话,要去乞怜吗?顾轻瑶做不到。她也有一份害死人的骄傲。她自己一手炮制的那个“寻找顾轻瑶”的小专题,终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没有人在她面前说,呀,顾轻瑶,有一个人在找你呢!也没有人把那个专题丢给许柏林看,然后许柏林打来电话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她就可以顺水推舟装糊涂,有一个话题就可以制造无数个电话,而没有那些小自尊带来的尴尬。
日子也会带给人一些礼物。她意外的礼物是阿满。总有一个人在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不管以前是以怎么样的不成熟心态来面对她,跟她讲一些听起来很生分的话,听起来很浮躁也没有经过大脑,可总有一些事是重要的,总有时间会过滤掉很多不够分量的相处过程,到最后,最认真走过这些年的,仍旧是他。于浅薄的过程中得到教训,在时光的洪流里明白爱来爱去不过爱的只是三个字的回应。
我爱你。我恨你。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他都不在乎结果。这一路走过来,就觉得心满意足。就算是别人没有以同样的爱给予他,他感觉到的,只是短暂的不快乐。
这样的人哪里去找。
所幸她能遇到。只是当时太惘然。
惘然的还有现在。像是一幕歌剧的最终回,生命没有走完,爱已终结了一大半。走的走,散的散,要新遇见的人还没有来,以前的决定还没有去履行,兜兜转转一大圈,像漫无目的的旅行。
顾轻瑶也想活在童话里。所以她看了无数次的安徒生、格林,她甚至在很多时候趴在书店的儿童展柜前,一章一章翻那些卡通书,那里面有纯真的故事和她期许了很多回的地方。连书店的柜员看她这么认真,都走过来向她推荐:“其实这一本书更适合您的孩子阅读。”
“啊?”她一脸惊讶地转过头来,与面前的营业员面面相觑。
也只有在这一刻顾轻瑶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结婚生子有小孩的年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