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用过早膳,众人裹上狐裘绒帽去了镜潭湖,要说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真是神奇,明明湖边结满了寒霜冰棱,从湖面吹来的风却带着阵阵暖意。
沿着小路绕着湖岸行了不多时便转进一处绿草油然的山阶石路。
楚云轩轻挽住沉香的小手走在前面,难得的是她竟也没有拒绝,乖巧地任由他的大掌牵引着自己。
漠涯瞥见伊俊刚迈出一只脚,立刻闪身上前抓了环儿的手腕先行离开。
瞧着主子和漠涯贴心的举动,伊俊略一犹豫,正想伸手去牵身旁的沁竹,不料手还为伸出,沁竹淡淡瞥了他一眼已然径自迈步上了台阶。
顿感尴尬的伊俊不好意思地轻轻摸了摸鼻尖,低眸瞧见台阶上沾染了白霜的青苔,却是二话不说紧步随在沁竹身后,以防她大意滑倒。
沁竹在前面暗暗发笑,可心里免不得是欢喜的。
一行人缓缓登上小山坡,便见一块雕凿精巧的黑石上用朱砂刻着“浮玉馥香”四个大字。
绕过石刻,入目即是花芳草青,莺歌婉转。沉香绽开笑颜转头望了眼楚云轩,稍一用力挣开被紧握的手,轻提裙摆顺着一段缓坡小跑了下去。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温泉里果真会浮出七彩的泡泡飘向半空,当真是令人称奇。
解下绒帽,众人围坐在温泉一侧的山石小雕中,摆上花酿果品,饮了个酣畅痛快……
与此同时,来祁邯庆贺的四国使节已由沈凌枫亲送到了城外十里亭。
与其他几位使节一一寒暄道别,目送他们乘了车架离开,沈凌枫转身走进长亭。
亭里长案上早已摆好了小炉,金盆里煮着五只小酒瓶,酒香已顺着野外寒风四散飘开。
“失策啊失策!”董文叔说着话替自己与沈凌枫添上热酒,摇头苦笑,“故人久不见面,本想与你畅饮三日,不成想你祁邯竟有外国使节无故不得逗留三日以上的规矩,为我此番无憾而归,却是要委屈沈相爷你在这郊野寒亭吹吹风了。”
沈凌枫盘腿而坐,广袖轻挥搭在膝边,大笑三声,道:“该是我向董兄致歉才对,不能邀董兄于蔽府一聚却要在此处临别设宴,真是对不住董兄你啊!”
“你我兄弟,何须客套?”董文叔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暖气通身回流。
沈凌枫连连点头笑着,倾身为他将酒杯续满:“正是如此,故友一聚,何须俗礼?”
推杯换盏间,两人将一别二十余年的辛酸欢愉交付于只言片语中。
眼看着金盆中只剩沸水滚烫,小酒瓶东倒西歪散在长案一侧,董文叔将手中最后一杯热酒凑近唇边,却是久久不去饮下。
沈凌枫瞧在眼里,同样将眼前最后一杯热酒捧起,却是仰脖一饮而尽。
“那个女子,可是她的女儿?”董文叔忽地抬头攫住沈凌枫的目光,双眸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探究,“她,究竟有几个女儿?”
沈凌枫握着空酒杯的手掌越收越紧,直到酒杯上的纹路硌得他掌心生疼,他才缓缓将其放回长案,长叹一声,点了头:“是!是她的女儿!也许只有这一个女儿。”
“你是说她骗了……”猛地收住话头,董文叔谨慎地环顾一周,压低了声音,“可这是为何?”
“我如何得知呢?”沈凌枫无奈又凄然地苦笑一声,微微摇头,“二十年未见,我与她早已形同陌路,又从哪里知晓她的意图?”
“可你必然也是一眼认出了她的女儿,不是吗?”
“既是她的选择,归国后,还请董兄你莫要在那人面前提及,便算我沈凌枫欠你一个人情。”
“这你尽可放心,如今的情形,只怕即便我多嘴,那人也是不肯信的。”
沈凌枫蹙眉:“董兄此言何意?”
“既已从她手中亲自将‘女儿’带回,虽往日恩情不再,可那人到底没理由因此怀疑她。这样也好,既遂了她的愿,也了了那人的执念。我看这瑞王妃也是个不喜约束的,而那边那个倒很有大家规范,也算歪打正着,没有让孩子受累。”
“……”
寒风吹的两方队伍旌旗飒飒,沈凌枫与董文叔携手走出长亭,再次并肩行了半里,终是各道珍重相互拜别。
遥望着车轮滚滚,马踏尘沙,沈凌枫迎着寒风负手而立,脸上是无尽的愁思:以假乱真么?真能瞒得过那人?
再来说楚云皓,自宫宴后那天开始一连七八趟跑瑞王府都落了空,终于,被无情遗弃的挫败感愈加强烈,于第六日清晨,恼怒的他站在瑞王府门前,揪住管家的衣领喝问道:“忠叔,我七哥七嫂到底去了何处?你若再不告诉本王,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这还是头一次见十皇子自称“本王”,林忠虽对他一言不合揪衣领的做派颇有微词,到底还是软语劝慰起来。
“朔王殿下,我家王爷真的只是带王妃出去透透气散散心罢了,这一两日也就回来了,您看您不信也就罢了,又何必如此焦虑?”
“胡说!”楚云皓长袖半挥,一双魅惑的桃花眼满是怒气,“我七哥出去玩怎么可能会落下我?是不是瑞王府出了什么事情,我七哥交代你们故意瞒着我的?快说!”
林忠及身后看守的门卫已是无奈至极,真是越解释越心累,可不解释吧,这位爷又像个炸了毛的凤凰更加难缠。
僵持了差不多小半盏茶的时间,楚云皓的逆鳞依然没有被抚平,林忠正思虑着用什么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忽听门前长街上马车驶过来的响动,忙松了口气指着街口给楚云皓提醒:“朔王殿下,似乎是我家王爷回来了,您要不要亲自去迎接啊?”
是吗?七哥回来得这么巧?
楚云皓一边疑惑着一边顺应本能小跑了出去,正好马车停在了下马石旁,车帘打起,竟是一脸哀哀戚戚的婼妃。
楚云皓略有些失望的情绪在看到母妃稍显红肿的双眸时登时化作满腔的担忧,紧步上去搀扶母妃下了马车,忙开口追问:“母妃,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谁的委屈?您与儿子说说,儿子去给您出气!敢让我母妃受气,活得不耐烦了。”
婼妃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猛听楚云皓这般言辞,拍打了下他的手臂,顿了脚步瞪着他:“没大没小,你敢这么说你老子,我看你小子才是活的不耐烦了!”
楚云皓默默咋舌:敢情是跟我父皇斗嘴了。我就说放眼天下,谁敢惹您生这么大气?
“对了,母妃,我七哥、七嫂,还有那三个人都不在府上,您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瞧着母妃的神情似乎不太妙,楚云皓赶忙岔开话题告起状来。
“还没回来?”婼妃在楚云皓的搀扶下迈步踏进瑞王府,对躬身行礼的林忠等人微微摆了摆手,“我也是那天偶然听你父皇提了那么一嘴,说你七哥呈上一份奏折写着要携你七嫂去郊外增进感情,想来怕是去了别苑赏梅了吧!”
楚云皓登时拉了脸,再次哀怨起来:“母妃,我不管,您这次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七哥,就他这样娶了媳妇儿忘了弟弟可怎么行?还有,不把弟弟放在心上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母妃您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必须严词教训!”
婼妃瞥了身旁的小儿子一眼,忍不住摇头轻笑:“别说你七哥娶了媳妇儿忘了你,忘了娘,只要他能赶明儿给我送个大胖孙子过来,就是不认我这娘都可以!”
说完话刚好走进前厅,林忠命人烧了水煮上茗茶,伺候着婼妃在隔间暖炉前坐了,躬身而出的时候禁不住对还在风中凌乱的孩子投去万分同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