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总是做噩梦,从搬家之后便是如此。
父母想尽了各种办法,效果都不好。唯独在雨夜,辰才能一觉酣睡到天明,每每碰到傍晚阴云密布,对辰来说,就像年节来了一般快乐。
随着年纪渐长,辰很少提及噩梦的内容。除了那次神算瞎子路过辰家,辰满怀希望的一吐为快,最终得到一句莫名其妙的批语。
鸠占鹊巢。
神算瞎子说没法再解释,辰也没有给钱。
瞎子愤愤离开后,辰彻底断了心中的奢望,守着自家的老房子得过且过。在父母过世之后,辰开始了光棍生涯,这一过就是三十年。
噩梦如同故人,伴随着辰,穿过青年又走过中年。
这天清晨,辰又哈切连天,昨晚正逢十五,月亮又大又圆,辰的噩梦一个接一个,睡觉不像睡觉,倒像去打仗一般。
下地的时候,辰遇到了月大妈,急匆匆像是身后有恶狗撵着咬,看见辰后反低着头,没打招呼便走了。
月大妈是父母那辈的人,也是辰家在村里关系最近的人,当初辰家到村里来落户,多亏了月大妈一家帮忙,老房子便是从他们家买来的。
辰本来就精神不佳,又是快六十的小老头了,便不去理会看起来有些疯癫的月大妈,前面的集会地拐弯后,便能看到自家地头了。
村长家的小孙子,一身半新棉袄,手拿着冰糖葫芦,辰听见咯咯的笑声后,加快几步听到娃娃热情地招呼自己。
“辰爷爷,来了个外地人,他说以前也是村里的。”
村里偏僻,交通很不便利,极少来外人,眼前的人辰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一脸警惕地问道:
“你是谁?来我们村里找谁?”
来人两鬓斑白,年纪应该不比辰小,一脸风霜,小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辰,良久才答道:
“你是辰?我没听说过你,我以前是这个村里的。”
“我没见过你,你再诳人,我可要叫村长了。”
“嘿,找村长?我是明,出生在这里,小时候就搬走了,刚才走过去的不是月大婶吗,她应该记得我的。”
“哦,你认识月大妈?你真是村里出生的?”
“我骗你干嘛?她是我二婶。你比我小不了几岁,怎么我小时候没见过你?”
“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说你认识月大妈,那她刚才怎么跑开了?”
“我也奇怪啊,我就试着叫了一句,说了自己的名字,她就丢下我走了,我琢磨着是不是喊我叔去了,老人家真是长寿星啊!”
“长寿的只有月大妈,对了,村里你还认识谁?”
“二宝,瘦猴,牛蛋,癞子,绰号记得牢牢的,名字倒记不清了,我当时叫愣子。”
娃娃听后又咯咯地笑起来。
外地人说的这些人,辰都知道,知道绰号也知道真名。
看来这个明说的大概是真的,待会也很容易验证,辰马上热情起来了,客人来了有美酒,乡下人的想法很简单。
“走,走,到我家先去坐坐,我待会去叫你的那些老朋友,大部分都还在。”
“多谢辰老弟了,好,我跟你走,四十几年了,唉,全都变了,路都不认识了。”
辰高兴地带人回家,邻家月大妈的门关得牢牢的。
明突然颤声问道:“这,这是你家?”
“我们家是外来户,我小时候搬来的,所以你没见过我。”
“我是说,这个房子是你家的?”
“是啊,月大妈他们家卖给我们的,我们都住了快四十年了。”
“卖了……难怪了,唉!”
明没有进屋,打量一番后,老泪纵横地走了。
第二天,辰才知道了整件事情,自家的房子正是明家的祖宅,当年明家遭难离家,几年都没有任何音信,祖宅最后被月大妈他们擅自做主卖给了辰家。
第五天,明在几个老伙计们的陪伴下,给辰送来了一张字据,以原房主的姿态,时隔四十年之后,确认了老屋产权的真正转移。
床底下,按明的指示,辰挖出来一个小小的铁匣子,里面有几个玻璃珠和一把老榆木弹弓,明颤巍巍接过后,流着泪离开了村子。
当晚月大如盘,辰梦见从月亮上爬下来一条蛇,浑身闪着金光坠入老屋,辰一下子惊醒过来,看着月亮,觉得前所未有的美。
从那天起,辰再也没有做过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