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挂于树梢,漫天繁星相伴。
夜幕化作仙人纸,苦于无人落笔。
房檐下的红皮纸灯,闪着莹莹烛光,不知是谁相邀,点亮了万家灯火。
莫北凉抱着琴在街上游走,搞了老半天终于确定,自己迷了路,无奈只能叹一口气:
“此次初窥天道,意识不稳便逢红尘悲苦,以致道心失守,险些陷入沉睡。”
莫北凉想起一个神话故事:上古有神灵名曰浑沌。
一日浑沌有二位好友到访,浑沌以诚恳之礼相待。
二友感激浑沌之厚待之德,观人有七窍眼耳鼻喉,可品味世间万千美好,便相约为浑沌开窍。
每日开凿一窍,七日窍穴尽开,浑沌死。
世间万千形色,纷纷扰扰:
若是不能在红尘之中紧守道心,也许会陷入长眠,在无尽岁月中化为枯骨;
也许会执念入魔,化身失去理智的魔人如野兽般生活。
若无护道人在身边,于野外护道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稍微出一点差错,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酒意已经被莫北凉排出体外,可一念行入岔道,大脑昏昏沉沉,脑中神识似乎压了一座巨山。
莫北凉脑袋痛得连方位都辨认不清,从苏醒后,便如野鬼孤魂在镇子上四处游走,东南西北乱走一通,此时他位于何方?
抬眼上观唯有红灯高挂,繁星闪烁,入目所及皆是陌生景色。
咕噜咕噜。
此时肚中一阵饥肠辘辘之声传开,莫北凉忙活了一天,只有早上匆匆吃了一碗海带丝腊肠粥,而后一天再无食物入腹。
本来受道音洗礼,身上浊气尽去,渐渐可入辟谷之境。
后来遭逢宁隐柔,受他满腹怨言相加,莫北凉尚未来得及稳固的境界,开始有着滑落的迹象。
道心然上一层灰尘,便堕入浊世,受生老病死,寒暑饥饿侵体之灾。
饥饿,令莫北凉浑身软乏无力,他似乎连手中的古琴都抱不住。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房檐下,坐在青石阶上昏昏欲睡。
此时一股浓浓香味从远处飘来,莫北凉勉强挣扎,不让睡眼闭拢。
从眼皮子下打开一条缝隙,往左侧边瞧——那是一个不高不瘦的胖老板,正在给客人递上一个纸壳,五个肉包子。
入目成色,入耳为声,入鼻成味。
这股飘香的味道从鼻尖钻入口腔,顺着食道入腹。
肠胃因为饥饿开始打结,脑海中的饿念化为地狱中的饿鬼不断纠缠嘶吼,在内心中化为最原始的欲望。
一股力量,从神秘不可知之处涌入体内,潜藏于内心深处最粗犷的渴望与杀戮,令莫北凉在不知不觉中,使得一层猩红镀上了双眼。
他抱着琴,一步一步向那包子铺走去。
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手背的青筋,如雨后泥中的蚯蚓不停蠕动。
可周围过往行人,似乎都看不见这个状态诡异的人,路人来来往往笑容依旧,不远处的卖包子老板依然咧着大嘴,将包子一个又一个的卖给客人。
所有人在转头时,都会下意识的忽略这个抱琴人,仿佛他不在这个时空,仿佛他从未出现。
前方地上的青砖,一朵鲜艳的枣花落在地上,青嫩的花瓣,还残留着粒粒散碎的水珠,从花心处伸出的三只花苗,乖巧平静,正静静等待有缘人的到来,将自己携去做花糕。
此时一缕气流袭来,莫北凉一步踏出带动了轻风,将枣花微微吹退。
远方那捡花的小男孩奇怪的看了一眼:
莫北凉一步踏出,枣花无助的倒在脚下,一缕轻风将它吹飞,免去了被踩成花泥的结果。
但这枣花与莫北凉一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小男孩挠了挠头,他似乎记得那里有一朵很完整的枣花,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可是当莫北凉走过这小小的一块青砖时,小男孩从后面一路捡花,来到这里,却发现这朵枣花静静的躺在地上。
花瓣上的水珠逐渐汇合,淌入花心中安抚着那到来又离去的危机。
似乎暗中有人,刻意的将莫北凉身边的光线扭曲,让过往行人在潜意识里忽略他的存在。
小男孩不疑有他,一蹦一蹦的将脚下落花拾起。
今天镇子上各铺的糕点告急,只要捡一篮子花,便可以去换一文钱。
枣花镇,最不缺的便是枣花。
莫北凉在青石砖上一步步的向前,偶尔有一朵枣花出现在视线里,恰好在前进的道路上,便会在他到来时——消失在众人眼前,在他离去后——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有人没注意,有人注意到,小男孩只以为是街上灯笼与天边月光星光交错,晃花了眼而已。
一步步的靠近这个包子铺,脑海仅剩一点清明,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神识外有无尽的黑暗张牙舞爪,饿欲化作天魔,要将灵台撕碎,把道心污染。
被青巾束缚的黑发无风狂舞,眸中猩红令他似野兽一般。
道心死守灵台最后一点明光,莫北凉的身体散发出滚烫的高温,他仿若未觉。
仅剩的一点感知中,只察觉到肉包子的香气离自己越来越近。
正当他的五指即将摸到包子铺老板的咽喉时,怀中一股剧痛袭来,青色的衣服里露出一抹蓬化的焰红灵光,如烙铁炽肉的声响,从体内滋滋传出,将莫北凉从入魔的状态烫醒。
咣当一声,手中古琴摔落在地,琴弦震动铮铮作响。
莫北凉急忙顺着疼痛感摸到源头处,一个跟巴掌一样大的木雕被他从怀里掏出,落在手中有微微的沉重感。
黄花梨木雕,刻画着一男两女。
这是剑修王朗临终所托,为了纪念妻女所刻下的一家三口木雕,拜托莫北凉寻其妻女,提供庇护。其上有淡淡剑气流淌,一层火光在木雕上流转,似红日朝霞将木雕映红。
正是这缕剑气,烫伤了莫北凉。
王朗是昆仑剑修,昆仑修士以灵气为重,练到极致可诛邪荡魔,门内心法中正堂皇,剑气浩然磅礴,对于抑制心魔有特殊的功用。
剑气将莫北凉刺痛,一瞬间灵台明光大盛,放射璀璨金霞,照耀于神识外的无尽黑暗,驱散一切魑魅魍魉。
一股清正之气从体内生出,顿扫周身阴霾之气。
莫北凉昂扬立于街头,双目陡射金光,望气术明察秋毫,将西北角一个阴暗之处照亮:
“贼子焉敢如此欺我!”
一声大喝如洪钟,一头无风飞扬的黑发在背后肆意狂舞。
心中升腾的怒火冲上双眸,自莫北凉眸中射出一道金光,化作世间最凌厉的飞剑刺入黑暗之处,欲将其绞成湮粉。
宁隐柔乱他道心尚嫌不够,还要毁他修行,堕入魔道,万劫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