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嘴上说的多坚定,浮珑这会儿还是有些不爽快。光想想她在他屋子前大喊大闹,急出一脑门子汗,屋子里那人却是一声不吭,不做反应,她心里就气得慌。
神琅该不是真的动摇了,才故意不理她的吧。
浮珑自暴自弃般把自己扔在榻上,眉峰微拢,神色不悦,嘴巴撅得老高,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云锦,发出微不可闻的“刺啦”声,听得人越发烦躁不堪。
不不不,想什么呢,她的小师弟从小就护着她,一护就是十年,要变心早就变心了,何苦等到现在呢。
想到这儿,浮珑终于短暂地放过了手下的云锦。
可是以前神琅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女子,兀的来了一个明艳高冷的余盼霜,万一他就是觉得余盼霜比她好呢?
手指的力道又大了以来,“刺啦”声愈发重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异常诡异,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浮珑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又抬掌朝自己脑门上来了一下,心里那股气却是丝毫未减。她眸中的火气越来越浓,良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报复一般将拳头打在了软绵绵的床榻上:“他要是敢变心,我就……”
浮珑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只是一个“就”字在她喉咙里来回咀嚼,带着些火气,还有些苦涩,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愈发的小了,眼尾耷拉下来,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我见犹怜样。
“我还能怎么样呢,”眼见这方才来义愤填膺的美人蔫儿了下来,本来挺直的脊背也陡然塌了下去,“我才不在乎呢……”
“师姐这话说的也太伤人了吧。”
带着笑意的熟悉嗓音自耳畔传来,浮珑陡然一惊,朝自己耳边望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她急切地站起身来,眼睛亮亮的,期盼的眼神不言而喻:“神琅,是你吗?你在哪?”
话音刚落,浮珑忽觉自己耳边掠过一缕风,她朝那方向看去,却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师姐,我现在的修为还不能让生魂离体,所以我现在只抽了一缕魂魄来见你,但是你也看不见我,我只盼着能跟你说说话。”
“生魂离体太耗气力了,哪怕只是一魂我怕你也吃不消,别逞强了,快些回去吧。”
又是一声轻笑,仿佛贴着她耳朵一样,浮珑悄悄低了一点头,这跳脱的姑娘耳尖爬上了一抹绯红。
“我不过封了五识来专心抽这一缕魂魄,师姐就要不在乎我了,还在脑子里给我便派了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形象,我哪敢回去啊,当然要多陪师姐说会儿话了。”
浮珑的耳朵又红了一点,却还是要梗着脖子嘴硬:“我才没有那样呢,是你听错了。”
“师姐,”那风又略过了浮珑的手腕,神琅的声音像砸入水潭的一颗石子,将浮珑那本就不平的水面激起了更为缠绵的涟漪:“你看不见我,但我可是能看见你的。”
“你耳朵都红了。”
仿佛是后山那只被拽了尾巴的小猫,浮珑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双含情的水眸滴溜溜地四处转,仿佛在搜寻神琅的下落,考虑他说的话的可信程度。
“师姐,你的脸也红了。”
于是浮珑又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任凭两只红红的耳朵暴露在空气中,又是一阵风掠过耳边,让浮珑忍不住地颤栗。
意识到对方是在调戏自己的浮珑秀眉一蹙,干脆将双手放下来,叉在腰间,摆出了一个自以为十分有气势的动作:“曲神琅!我是你师姐!你怎么能调戏我呢!”
“往后不是也要当我娘子吗,我怎么不能调戏了?”
“曲神琅!”
见这只小猫被自己欺负得要炸毛,神琅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厚脸皮,憋着笑哄她:“好啦好啦,是师弟不对,师姐要怎么罚我?”
“我罚你做什么,你都被师父罚禁闭了,我见都见不到你。”
说着,这刚刚还不肯承认自己失落的姑娘颓然地坐回榻上,两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底下晃着,眉目间是不加遮掩的难过。
神琅就觉得,浮珑这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样子才是最可爱的,大大方方,干净磊落,她应当是被奉于神坛的神祗,可以偶尔因为贪玩而沾染一些烟火气,而不该被人世间的任何不好的事情缠身,她应该一生都是快乐的。
“师姐,我会每天都来看你,也会抓紧时间修得生魂离体,我不知道师父有什么打算,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与你青梅竹马,我对你的情意任谁都是不能改变的,你信我,我一定尽我所能,保你一生无虞。”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和炽热,任谁都不会怀疑这样一个少年的心思是否真诚。
“我出来太久了,得快些回去,”他说,不急不慢,温柔又坚定:“等我。”
又是一阵风拂过她的耳边,随即就消散了,浮珑知道,他那一缕魂魄定是已经回去了。她抬起眼,右手缓缓地覆上他消失的地方,耳尖的红晕还未褪下,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耳垂,那双总是含情的眸子慢慢浮上了些波光粼粼的光彩来。
刚才他走的时候又附在她耳边嘱咐了一句话。
“阿珑,你信我。”
他如是说。
浮珑的眼皮轻轻垂下,唇角终于绷不住地翘起,她一下一下拿脚尖踮着地,窗外是寒气逼人的冬天,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厚厚的积雪中探出头来,它享受着温和的阳光,仿佛四周的严寒不存在一样,只有那光才是重要的,因为那光最终化成了那姑娘唇间溢出的一声轻笑,那笑暖暖的,仿佛能击破冰雪一样。
一束微不可见的白光迅速回到神琅身体里,却仿佛有冲击力一样,将他推倒在榻上,他在剧烈的咳嗽中缓缓睁开眼,脸色有些苍白,眉峰也紧紧拢着,魂魄离体的感受确实不太好,那单单的一缕魂魄离开的久了,回来融合的时候竟然还有些不适应。神琅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嫌弃自己这副凡人的躯体。
还不等他缓过神来,就听到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急忙坐起身来,轻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两下,让自己看起来有些血色,这才下榻看向推门而入的人。
曲明岳拄着自己那根老旧的木头拐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有光从他身后倾泻而入,却只能被拦在他身后,他身前依然是一片浓浓的黑影。
神琅抬眼看他,那双年老而明亮的眸子也正在看着他,里面夹杂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可他还是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他自小就倔强,天不怕地不怕,更是不会怕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终究还是老人对这个一手带大的徒弟低了头,他开嗓,搀着疲惫和沙哑:“我有事要跟你说。”
“师父若是要劝我娶余盼霜就不必了,我不会动摇的。”
“若是和天下生灵有关,你也不动摇吗?”
“我若连师姐都护不了,护天下生灵做什么?”
听着他坚定而又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曲明岳却仿佛并不意外,他连一口气都没有叹,而是自行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搭在自己的拐杖上,悠悠地开口。
“那我就来跟你说,关于浮珑的事吧。”
神琅把目光投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若执意要与她一起,便是害了她,也害了你……”
“师父莫要跟我说这些害她害我的话,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只有我自己守在师姐身边我才放心。”神琅昂起下巴打断了曲明岳未说完的话,他向来自信,也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命不可违。”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信,命也是,”他转过头,留给曲明岳一个后背,少年的背还不甚宽阔,却也能称得上事修身如玉,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乌黑的发散在青白色的校服上,衬得他像远离人世的仙人,“我只信我自己。”
白发苍苍的老人就那么看着他的后背,清明的眼里逐渐平静下来,光在他脚边跳跃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爬上他的衣角。曲明岳终于叹了一口气,搭在拐杖上交叠的双手颤了颤,却终是欲言又止。
那是他从小带大的孩子,他什么性情他太清楚了。
可是这世上,总要有些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