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神魔大战一触即发,魔君率领其麾下大军先攻人间,放话不出三日,就要叫人界尸横遍野,俯首称臣。人间修士合力抵御,却终究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见此,驻守浮玉山的修仙门派琢光门向浮玉山山神求助,山神怜悯众生,当即上报天庭,请天神出战。众天神闻声而来,同凡间修士一起抵御魔族的进犯,只是魔族手段残忍,能将魔气渡入生人体内,使之魔化,大为棘手,此次战争持续了一百七十八年,人间修士的掌门人也换了几代,最终,山神以身祭天,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灵力之源。至此,魔族大败,同天庭签订休战协议,退避一隅,紧闭魔界大门,与世隔绝,到如今,过了六年的时间。
琢光门现任掌门名叫曲明岳,他是琢光门经历了神魔大战的第三代掌门人。休战的六年来,在他的带领下琢光门逐渐恢复了元气,他也经常下山帮着普通人家降妖除魔,分文不取,渐渐地,琢光门的名声在百姓之间传了开来,而在修仙界,琢光门当年决定向天神求助的那份孤注一掷的果断又让这个门派的身份高了起来,一时间,琢光门风头无两,世人敬服。
曲明岳这时已经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了,头发花白,背已经有些微微佝偻,平日里就爱养养小宠物,种种花草,听到有谁奉承他的谗言,也只是颤巍巍地拱手作谢,道一声“不敢当”。众人都道他年纪大了,这个年纪的人难免庸碌,背地里已经在暗戳戳地讨论谁会是琢光门的继承人,甚至有些想要取代琢光门地位的想法在黑暗里默默滋生,时间久了,不同门派之间见面难免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可就是在各大门派暗中较劲儿的关键时刻,曲明岳这个老头竟然独自下山降妖去了。若是个普通的妖怪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怨念极重的姑获鸟,曲明岳拦下那妖怪的时候,她怀里还抱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像两个玉雕的娃娃一样,这两个娃娃虽然害怕,但却不哭也不闹,反而在曲明岳降妖的时候拼命薅那姑获的羽毛,疼得姑获鸟嗷嗷直叫。曲明岳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姑获鸟降伏了,那两个娃娃也没受伤,又听说这俩娃娃的家人已经被姑获鸟杀害了,曲明岳就把他们俩带回了琢光门养了起来。听当时在场的人说,曲明岳降妖的时候手也不抖了,背也不驼了,还能把两个小娃娃保护得毫发无损,那身子骨,简直比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还要硬朗!听了这话以后,各大门派之间的明枪暗箭就暂时被按了下去。
曲明岳带他们回了山,一探两个人的灵根,竟然出乎意料地天赋异禀,于是他们就拜入了琢光门下,做了内门弟子,那女娃非要当师姐,男娃倒是个有风度的,也不跟她争,当时就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师姐,听得曲明岳哈哈直笑。
行了拜师礼,老头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两个人的名字,这一问,一个叫二丫,一个叫狗娃,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没有起大名,老头子觉得这名字有损琢光门的风度,但又不想费脑子,就扔给他们俩自己想。两个孩子左顾右盼地看了好久,最后从曲明岳身后挂着的一副祭天救世图里想出了名堂,二丫宣布,她要叫和山神一样的名字——浮珑,狗娃宣布,他要把山神和山神的法器琅玕琴结合起来,要叫神琅,就此敲定,曲明岳不要脸地给两个孩子冠了自己的姓,那时,曲浮珑年仅六岁,曲神琅年仅七岁。
一眨眼,十年就过去了。
校场上,弟子们排着整整齐齐的方阵,一招一式练的极为认真,过招的“嘿哈”声也整整齐齐,一大早出来遛鸟的曲明岳眯着眼路过,听得甚是舒心。
“好,练得好……”他眯着眼评价,嘴里还吹着逗鸟的哨子:“哟,今天连神琅和浮珑都认认真真练剑了,我瞧瞧,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方阵中传来低低的笑声,还伴随着些窃窃私语,而神琅和浮珑听了,脸色却依旧不变,手上近乎机械地做着固定的招式。
曲明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嘴里停了口哨,放下鸟笼子从人群里钻了进去,走到挨着的神琅和浮珑身前,这两人却依旧不做任何反应,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曲明岳一手伸出一个手指,朝两人肩膀上点了一下,两个人竟然以直坠的方式向后倒去,落地没有发出声音,手上竟然还挣扎着做招式,只是两个人的腰身处依旧露出来了捆扎纸张的绳子和露出来一角的纸屑。
这是琢光门昨日上课时刚刚教过的以纸化人,纸人可以代替本体做一些基本的动作,是用来探路或者迷惑敌人用的,可是如今,神琅和浮珑却将它用在了哄骗曲明岳这一途径上。众弟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那枯瘦的脸皮变得通红,随即,他气沉丹田,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曲神琅!曲浮珑!——”
这声音,惊起了后山栖息的一众鸟兽,正在吃草的马驹吓得撂了蹄子。
浮玉山下,虔来镇上,神琅正拉着浮珑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上。
“师姐师姐!你快来看!”
浮珑顺着他的手看去,正看见他手上握着一支发簪。那发簪上是一朵玉刻的梅花,花瓣上似乎还有清晨的露珠。
“师姐,你戴这个肯定很好看,肯定能让山上所有女弟子都自惭形秽,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不长眼的拉着你比美了!”
浮珑拿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
看她的脸腾起一团红雾来,神琅嘿嘿笑了一声,掏银子把玉簪买下了,他小心翼翼地替浮珑插进发间,末了又细细观赏了一会儿:“啧,我师姐就是美,此人只应天上有啊。”
卖首饰的小贩看着他们俩直笑,心下叹着年轻真好。
买了玉簪两个人也没闲着,闻着酒香找到了醉花阴的大门,醉花阴门檐上的那面旗子是曲明岳亲手题字挂上去的,上个月曲明岳除了一只大妖,归途中闻到了这不起眼的酒肆中传来的阵阵酒香,当下脚步就不受控制迈了进去,喝了几坛以后酒气上头,一高兴就给人家题了个字,提完还要亲手挂上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非要踩着那瘸了一条腿儿的小凳挂旗,可把掌柜的吓了个半死,万幸,那老头脚下还算稳当,挂完了旗子还安安全全地回了琢光门。只是家贼难防,醉酒的曲明岳被神琅和浮珑半哄半骗着问出了酒肆的地址,两个人密谋了一个月,今天终于得了空能偷偷下山来喝一口师父喝过赞不绝口的酒了。只是看见那面旗子,他们俩总是有点讪讪的。
进了酒肆,还没来得及掏出琢光门的玉牌,掌柜的就从他们俩的行装上看出了两人的身份,当即就把两人奉为贵宾,请到上座,还赠了两坛秋露白。
“诶,阿琅,你说咱们的纸人真的不会被师傅发现吗?”轻轻抿了一口酒,浮珑还是有些后怕的问道。
“当然会被发现了,咱们俩做的纸人只会做简单动作,师父他老人家随便一看就能看出端倪来。”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神色不变,仿佛闯祸的不是自己一样。
浮珑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得,回去又免不了把藏书阁打扫一遍了。”
提到藏书阁,神琅放下酒坛,目视前方,露出了一个惆怅的神色。
琢光门的藏书阁有两层楼,里面存放的是琢光门自立派以来搜罗的所有书籍,传世功法、各派历史,甚至门派秘辛,应有尽有,掌门说了:百姓清贫,妖魔横行之下,我等修行之人理应明大理,救世人,万不可从百姓身上谋利。可是琢光门养着这么多吃白饭的——不是,养着这么多弟子,总要有经济来源,于是,琢光门的藏书阁又成了买卖信息的地方,来买信息的多半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他们多是为了一己之私,所以曲明岳嘴上对他们说着不必见外,实际上收钱的时候不亦乐乎,有时候半夜里梦到发财还能笑醒。藏书阁的书实在太多了,琢光门又是个懒散门派,弟子们借阅完多不会放回原地,所以收拾起来实在是个大工程。但是琢光门的洒扫仆役可真是太喜欢神琅和浮珑了,自他们第一天闯祸开始,他们就再也不需要收拾这个地方了——全被掌门罚他们代劳了,于是小厮们看着神琅和浮珑都有种莫名的亲切。
“我觉得咱们给师父带一坛酒回去,他老人家的心情可能会好点。”良久,神琅严肃地说道。
“嗯,”浮珑赞同的点点头,“那咱们是记账呢还是掏腰包呢?”
“……记账吧。”
“……那就买三坛吧,给师父留一坛,月底结账的时候再好好清算。”
神琅和浮珑对视了一眼,一起叹了一口气,颓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