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章鱼头的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甚至简单到让王健感到有些怀疑。
虽然前者的力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而且那些邪异符文以及最后这记拼死反击足够凌厉，只不过因为这些攻击都是灵魂精神这方面的攻击种类，王健又有宫殿的庇护，这才导致对方的攻击没有奏效。
但最让王健感到疑惑的，还是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对海水的控制能力——章鱼头身为身高十八尺的海怪，被他这个陆地人靠海水弄死了谁敢信？
身在主场却完全没有发挥出主场优势，让人疑惑章鱼头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直到那股烫伤感侵入身体时，王健才隐约意识到了真相，知晓了为什么章鱼头没有使用水系法术——恐怕是因为后者根本不会这种技能。
或者说不是因为章鱼头不会，而是控制他的这些符文不会。
章鱼头看似在以自由之身行动，本质上却早已被那些符文侵蚀掌控，宛如被寄生虫蛀空却在前者帮助下得以继续行动的宿主，其所作所为早已从带给自己利益变成了带给寄生虫利益，寄生虫不会的东西，已经被蛀成空壳的宿主显然也不会。
只不过这条寄生虫其实是某种知识就比较罕见了。
“‘吾常闻，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逐人也……’”
低声喃喃自语着，王健感知到被宫殿镇压下去的烫伤感逐渐隐没在身体中，不禁感慨说道：“古人诚不我欺矣……”
他没有去看章鱼头被束缚的地方，因为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邪异符文带走了前者的全部血肉精华，灵魂更是早就被吞噬殆尽，此刻已经彻底灰飞烟灭。
除了虽然被宫殿镇压却仍然尚还存活的邪异符文成了隐患以外，首领被杀的鱼头怪物们已经不足为虑，只要费些力气很容易就可以全部扫荡，说不定还能在过程中翻到不少意外收获。
不过王健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
“王盟主，那个怪物已经死了吗？”
而这时其他较为大胆的学生也都走了过来，显得有些神经过敏地不断打量四周，面带担忧地询问道，“刚才闪了一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会不会还躲在哪里想办法埋伏我们？”
“已经死透了，不用担心。”
顾不得再回忆这些能被忘掉的小事，王健也散去了托在脚底的海流以及手中的冰枪，自然而然地从上方飘落到宫殿废墟上，转头对走来的学生们淡定回答道。
王健百分百确定这一点，因为章鱼头的一身修为正在他体内待着呢……
这是连带着邪异符文一齐过来的东西，王健也有些不敢动用，深怕自己稍微起了贪欲就被邪异符文直接夺舍。
虽然有宫殿帮忙镇压，但宫殿还是姜响到来之前王健就有的东西，到头来不也是没能抵御住前者的夺舍之力？甚至就连“王位”都被抢了过去——以前被念叨坐上王座的人可是他。
得到王健的回应，学生们也都松了口气，不少学生都激动地握了握拳。
他们再也不想体验那种被邪异符文牵引魂魄肉身，精气神完全不受控制，随时都有可能爆体的感受……
“赶紧看看有什么东西留下没有！”
正当众学生包括王健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时，姜响却是从罪首已死不能捞到所有好处的消沉中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提醒道：“不然被那群鱼头怪物偷偷拿走就完了！”
“……”
对姜响这种贪婪行径表示无语，王健却是反过来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宫殿都已经塌了，还怎么找？”
姜响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没错，深海宫殿已经坍塌，就算有什么东西也都被埋了下去，想要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只能慢慢去翻——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运气不好挖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难道还把整个宫殿都翻过来不成？
默然思索片刻，姜响咬了咬牙，不甘说道：“不行，必须要挖点东西出来！”
哪怕真把整座宫殿翻过来也要找！
“……”
—————
等到郝兹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潜伏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众多学生驱赶着那些鱼头怪物大挖特挖的景象，学生们脸上都还带着愉悦的笑容，活生生一副压榨劳工的残酷监工的模样。
满脸懵逼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郝兹却是忽然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还未等打着激灵一剑捅过去，他便看到了身后王健那张脸：“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
“……”
沉默着解除了隐蔽法术，郝兹目光黯淡地挪开视线，不敢和王健对视。
良久之后，郝兹才声音沙哑地回答道：“……有人死了。”
“……是吗？”
忽闻噩耗，王健不禁怔了怔，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出事的？”
“救援目标里有人投靠了鱼怪，从背后给小赵来了一刀。”
郝兹脸色怔然地回答道，仿佛现在想到这件事，仍然感到非常的难以置信，“然后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这么说着，郝兹忽然转身扯住了王健的衣领，把后者推得倒退几步，目光死死地盯着王健：“王大哥……为什么生命可以这么简单地逝去？”
“为什么小赵会这么简单地死在叛徒手中？就算是死，不也应该倒在正义之战的途中、为了光芒能够照亮大地而拼尽一切、最后看着即将到来的黎明心满意足地咽气吗？为什么……”
为什么小赵死得像是个笑话？
未等说出最后的疑问，郝兹便无力地放开了王健的衣领，脸上已经布满泪痕。
为什么他只是在旁边看着，而没有冲上去帮助小赵？
不然后者或许不会死……
“……”
王健沉默地看着已然哽咽的郝兹，整了整被扯歪的衣领，神色平静地说道：“死亡本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每天世界上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其中或许有几例是旁人的预谋，但更多的却只是单纯的意外——失足坠楼、车祸、高空作业绳索断裂、误食毒药中毒……他们的死亡或许只是因为很小很小的失误，死的憋屈却无人在意。”
“相比起这些，小赵至少帮你们探出了叛徒，免于其他人的死亡——或许能够如此失去生命，是种幸运也说不定。”
听闻此话，郝兹的脸色忽然僵硬起来，随后怒气冲冲地再次扯乱了王健的衣领：“你特么的，难道想说小赵被叛徒杀死是活该咯？是不是你死了也活该？！”
郝兹掀起的动静顿时吸引了其他学生的目光，目光好奇地投向这里，却又没有人上前劝阻，只是安静的吃着瓜。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稍微皱了皱眉，王健却是没有选择反抗，仍然面色淡然地反驳道：“没有人活该失去生命，大多数逝去的生灵都值得哀悼，哪怕他们有些人死得非常简单——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于如何死亡，而在于他们如何活着。”
“更何况，比起摔死在茅坑里的皇帝，小赵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会这么想，只能说明你现在是在迁怒——我不知道你在愤怒什么，但我觉得迁怒是不对的行为，不会因为你的悲伤和愤怒而放任。”
“……”
消沉地收回了扯住王健衣领的双手，郝兹沉默着后退几步，眼神漠然地看向前者：“有没有人说你没有人情味？”
“很多。”
“现在算我一个。”
冷淡至极地把话撂下，郝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仿佛和王健待在同一片区域都让他感到不适。
注视着郝兹逐渐走远，姜响不禁啧啧叹道：“瞧瞧你这垃圾的社交能力，连安慰人都不会，三两句就把气氛扯得这么有火药味……说两句‘想来小赵也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不就行了？非得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从来不以他人的名义说话，尤其是已死者的名义。”
王健摇了摇头，转身对其他学生打起手势，示意他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他们心底的真正想法，自己胡编乱造则是对他们意志的污辱。”
“啧啧……人都已经死了，还在意这么多干嘛？”
“‘有些人他死了，但他还活着’。”
“？？这话你从哪儿看来的？”
“这不重要……”
“不这很重要的好吗？？”
“……”
—————
事实上，这个世界究竟有无鲁迅的确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作为活跃在文坛的革命斗士，鲁迅先生向来是批判封建思想陋习的先锋，而蓝星的天朝没有经历过清末的屈辱历史，导致天朝没有走向惨烈的革命，现在仍然是进行过魔改进化的皇权社会……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蓝星仍然出现了像是鲁迅这类人，讽刺封建社会的著作也都流传了下来，那么背后体现出的问题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然而现实却并没有这么有趣。
“我不清楚你说的鲁迅究竟是何等人物，也不知道这句话的详细来历。”
面对着姜响的接连询问，王健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予了回复：“因为这是我从你那里知晓的。”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没有，但你在夺舍的时候，有部分记忆影像传了过来，其中就有这句话。”
“……”
看来以后得小心点隔壁老王了……没想到我的记忆也被截取了部分……
几乎得到了王健全部记忆的姜响默默哀叹着，只有他大概不到百分之十记忆残片的前者却是又说道：“问题已经回答完了，答应我的事情呢？”
“我倒是无所谓。”
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姜响稍有兴趣地对王健问道：“但你竟然想让我回溯时间？不怕我回去之后坑你？”
“你不会。”
监视着鱼头怪物们的挖掘工作，王健摇了摇头，面色平淡地回答道，仿佛真的已经信任于姜响，“如果你会坑我的话，肯定早就已经动了手。”
听到这话的姜响却是不干了：“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没坑过你？”
现在对方已经对他这么信任，以后翻脸的时候怎么办？
王健闻言，却是微微笑了笑：“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我才知道你没有坑过我。”
“……你这什么鬼逻辑？”
“我记得你的本命神通是短时间回溯吧？”
然而王健却是不再提这个问题，直接转移了话题：“你不趁着时间流逝过多前发动神通，会不会时间节点不准？”
“放心吧，肯定来得及。”
没好气的回答着，宫殿里的姜响缓缓抬起双臂，眼中逐渐亮起了璀璨的光芒。
王健的选择真的很让他出乎意料。
仅仅只是为了一介无名之辈的性命，他便请求姜响发动本命神通，把这个时刻的自己的性命交予未知的时间……
为什么姜响没有经常使用时间回溯？重来所造成的后果便是其一：时间线朝着过去回卷，这段时间的经历都会化作没有发生的虚无，某种意义上就像是姜响杀死了这个时间段的所有人。
哪怕不提这种原因，肯于主动在没有保留记忆的情况下请求时间倒流也需要很大勇气——因为回到过去之后，某些人安稳地从“过去”活到“现在”已经不再是既定事实，需要再去重新经历。
如果这时候穿越时间者引起了什么蝴蝶效应，那么某些安稳活到“现在”的人未必能再次活到“现在”——毕竟世界很大很大，肯定有不少在这段时间内遭遇危险的人，甚至碰到上周目没有的意外。
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人想要弥补遗憾，但那是在可控的状态下，如果是这种“薛定谔的人生重来”，想来很多人都会倾向于维持现状。
“生命的重量吗？……”
呢喃着自己询问理由时王健给出的回答，姜响却是不禁笑出声来：“哈哈……真是圣母的回答……”
但感觉还不错。
灵魂在刹那间燃烧殆尽，相比起整个世界来说微不足道的力量却撬动了时间长河，由此激起的点滴浪花重新翻回到过去，再次向着不存在的尽头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