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大厅里，此时的气氛显得颇为诡异。
方宏这番话传到众人耳中，虽然明知对方是在挑战姜响权威，这番话也只不过是用作手段的攻心之术，却仍然忍不住顺着这条逻辑思索了下去，不自觉多了几分认同。
甚至已经有人对姜响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感受着从后方投来的、仿佛要刺穿自己心脏的视线，姜响默然无言。
他回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东西。
……
言论是可以煽动人心的。
不论是何种言论，只要被旁人听到，就会不自觉对他原本的思维方式造成影响，从而导致他做出各种各样的反应——或是信以为真为之摇旗呐喊，或是不屑一顾转而抛之脑后，甚至被刺痛心灵愤怒驳斥，但总归是有影响留存下来。
更重要的是，此时只有某些人的言论在响彻回荡，而其他人却都在沉默。
哪怕原本觉得荒谬至极的言论，长久悬挂于荧幕之上，也会让很多人产生怀疑——为什么没有更扎实更强韧的道理取代这些言论？为什么现在满屏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他们错了还是我错了？
一旦起了这个头，这些人的意识形态便会被逐渐渗透，转而变成那些言论的不说狂热、但绝对忠实的支持者，最终聚沙成塔汇成燎原烈火，变成不可忽视的力量。
泱泱华夏的舆论阵地就是这么被占领的。
回想着曾经见过的某些脑瘫言论，姜响却是忽然笑了出来：“大个子，你说得很对。”
方宏怔了怔，其他学生也都愣住了。
他们完全没想到姜响竟好似不做反抗，直接承认了方宏这些没什么道理、但也可以强扯道理的言论。
“对了，作战计划都准备好了没有？”仿佛真的要凭借之前积攒的威信全然无视方宏，姜响忽然转过头向着圆桌周围的学生们问道，脸上的笑容丝毫不曾被影响，半点继续理会方宏的意思都没有，“到时候真的只凭莽可不行，我姜……王健可是全智加点！”
“哦……作战计划已经准备好了。”负责向姜响汇报的林雨下意识点了点头，仍然有些发怔地回答道，“根据您的建议，我们会分成两支小队进行攻击，一支正面强攻吸引注意力，一支潜入进去救出其他学生增强有生力量，最后两支小队汇合斩杀那只怪物……”
这么说着，林雨递给姜响一张画满图像的白纸，却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眼前一亮，面露期待地看着姜响：“我根据印象画出来的宫殿结构，给。”
“宫殿的结构吗？……”沉吟看着这张稍显残缺的地形图，姜响缓缓在上面画出两条线路，转身将其拍在那张圆桌上，示意给周围的学生们：“你们觉得这个进攻路线怎么样？”
被姜响从发愣中唤醒，部分学生皱眉细想着刚才发生的情况，更多的学生却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姜响拿出的那张地形图上，甚至还有戏谑瞥向方宏的视线。
刚才那种情况，姜响作何表现其实都是落了下成，不论是和方宏讲道理还是以势压人，其实都只会显露出姜响本身在这方面的弱势——连对付个刚进来的新人都要如此大费周章，不管压没压住方宏，其他人都只会觉得姜响很菜。
但若是干脆不理会方宏，刚来的对方也不可能动摇姜响的话语权——或许日后有可能逐渐渗透深入，把其他学生都拉拢过去，但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见到成效。
然而这所谓的同盟本身就是个短期组织，找到传送阵之后就会各奔东西，只要这刚来的下马威没有起到作用，不管后来怎么做也都只是无用功而已。
不过徒增笑料。
“大家伙都起来了，懒了这么长时间，也应该动动手脚了。”决定了进攻路线以及队伍分配，姜响笑眯眯地轻拍手掌，示意着这次行动的开始，“本帮主宣布，这次行动正式开始！”
“之前不还是盟主吗？”“纠结这个干嘛？最开始还是会长来着……”“啊哈哈……”“歪比歪比，歪比巴卜……”
伴随着各种嘈杂的交谈声，学生们整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随着神采奕奕的姜响，转身走向了岩洞之外——
仿佛环绕明月的群星。
林雨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最终把视线落在了最前方那道充满自信的身影之上，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神采：“如此一来，肯定能把苏大哥他们救出来！”
这么想着，林雨忽然顿了顿，看向最前方那道身影的视线不禁带上了些许疑惑。
因为那道身影，驻足停顿了下来。
……
挥手示意其他学生先走，姜响收回视线，踮着脚拍了拍身前方宏的肩膀，微笑着仰头对他说道：“现在你口中不仁不义无礼无信之辈准备拯救世界了，你这个忠言逆耳不畏权威之辈要不要跟来？”
“……”
眼神稍显不甘地低头看着姜响，方宏心中暗叹自己技不如人，却是已经张嘴准备服软：“我……”
“其实你不跟来也没问题的，救人的活我们做就行，口嗨这种事还得看你们——我们可不会那种程度的阴阳术……”
“……”
方宏顿时被噎了回去。
“开玩笑的。”看着方宏稍显难看的表情，姜响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愉悦的狐狸，“想跟上来就跟上来吧——瞅你这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到时候可得把力气都使出来……”
锤了锤对方的胸大肌，姜响啧啧称奇地绕过了杵在这里的方宏，快步走向岩洞之外，头也不回地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来。
面对着来自全国、乃至全世界十数亿人的质疑和污蔑，那些人从来没有无力地去辩驳、去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做着自己的行动，悄无痕迹地强大着这个国家，已有无数人在不知不觉间因此而获利。
时间会埋葬所有无端质疑，仅有切实的功绩永垂不朽。
—————
“轰隆——”
爬满青苔的宫殿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随后便有震耳欲聋的轰鸣于门墙处响彻，顿时惊醒了宫殿中所有鱼头怪物，提着武器冲到了这声轰鸣的来源地。
“杀进去。”
砍倒一只扑过来的、疑似深潜者的鱼头怪物，随之到来的精神污染让王健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神智，神色平淡地对其他冲进来的学生下令道。
而在宫殿外面的沙滩上，已经遍布着鱼头怪物的尸体，这些巡逻看守几乎没有支撑多长时间，便被突袭的学生们乱刀砍碎，还能看到法术贯穿留下的伤痕。
就在做好准备之后，学生们并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按照计划冲进了这座海底宫殿，由王健带领大多数学生正面强攻，少部分精通潜行技巧的学生则在瘦小人影郝兹的带领下前去营救之前被囚禁的学生。
虽然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些学生的情况如何，但至少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心不在焉地轻声叹了叹，王健手中剑刃上的寒光变得愈发凌厉，并再次沾惹上那些鱼头怪物的血迹——
“哇嘎嘎——”
连带着手中用以抵挡的兵刃，一只鱼头怪物面带恐惧地被剑光劈开，流淌着蓝色鲜血倒在了宫殿的砖石上。
……
王健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救援，没有让姜响暴露实力强行夺权——虽然后者就算暴露实力，胜负也只在五五之数，说不定实际上还会更低。
或许是因为心里留存的侠义，或许是为了获得拯救其他学生的名誉，或是单纯只是因为如果借助求救信号汇聚其他学生力量通关、却对发送求救信号的学生见死不救会遭到惩罚，总之他就是选择留了下来。
不过和姜响的目的不同，这次他只是为了拯救其他学生而来，对于此地记载的各种秘法信息单纯只是抱有“能拿就拿，拿不到就算了”的心态，如果不可力敌也会带着其他学生转头开溜，不会执着于什么东西。
所以营救队伍和强攻队伍也都沟通好了，如果哪边出现问题就立即发送信号，另一边见到信号之后就会停止任务当场开溜。
“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抢完好东西之后再溜呢？”处在王健意识海而非深海的宫殿中，姜响不断怂恿着前者，试图让他更改进攻路线，“反正只是改个方向的问题，很简单就能做到，还有好处可拿。”
正处在战斗中的王健完全不为所动，边回答着边斩下一只鱼头：“如果打败了敌人，我们不用溜就能拿到好处；但如果打不过敌人，这点时间很有可能成为催命符。”
“怎么可能，就这么丁点时间，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爱信不信。”
“……”
和姜响在脑海中拌嘴了片刻，王健却很快便没有精力理会前者，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厮杀当中。
鲜血于伤口中溅射出来，却在浮力的作用下不曾沉落，漂浮在水里随着海流不断沉浮，两种颜色不同的鲜血交错出难以在陆地上见到的奇景。
此时弥漫在宫殿中的鲜血大多都是蓝色，几乎是百倍于红色血液的规模，不断包围吞没着势单力薄的红血——然而实际战况却与之截然相反，面对学生们发起的突袭，鱼头怪物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屠杀，生命的快速逝去甚至让众学生下手逐渐变得犹豫起来。
踹倒了前方挟住愤怒与恐惧狂奔而来的鱼头怪物，王健却是没有再补上致命一刀，皱眉望向其他学生的战斗局势——几乎全都是以碾压之势在杀死敌人，就算并非碾压也都在占据上风，很快就能解决掉敌人。
“不对劲。”望着宫殿中的战况，王健眉头皱得更深，甚至没有注意刚才被自己踹倒的鱼头怪物已经起身跑掉了，“很不对劲。”
战力如此不堪也就罢了，甚至在数量上都没有明显优势……这可是它们的大本营，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大猫小猫两三只？就算没多少数量也应该冒出点精英怪才对吧？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鱼头怪物，和之前我们解决的巡逻兵不一样？”一直在宫殿里沉默看着周围的姜响忽然开口，语气凝重地指出了刚才没怎么在意的地方，“之前那些鱼头怪物下半身都是鱼尾，而我们现在对付鱼头怪物……它们是有腿的。”
“……”
王健脸色微变。
之前见到这种特征差别时，他们只是以为这批鱼人怪物是更强的敌人，顺便给它们就是传说中的深潜者提供了有力证据，并没有考虑更多东西。
但现在看来……
“它们难道是在借助我们排除异己？”注视着周围虽然因为死得过快而导致学生们不自觉下手更轻、但数量仍然在急剧减少的鱼头怪物，王健不得不去想这种可能。
“嗯，很有可能。”姜响点了点头，以告诫的语气对王健说道：“不要把深潜者想得太过神秘，既然它们是神明的信徒，那么自然也就无法摆脱信徒的行为方式。”
“既然它们是信徒，那么见到试图伪装成它们信仰的天父主神的伪物，它们会做什么也都可想而知。”
“……”
沉默地看着周围那群鱼头怪物，王健轻叹着说出了真相：“它们才是正统的深潜者，这座宫殿原本的主人……”
狂妄的渎神者妄图取代神明，虔信者群起而攻之，却不如前者势大，最终被赶出核心层跑来送命……只是稍微想象，事情的脉络就已经清晰呈现出来。
不过虽然两人搞清楚了鱼头怪物如此之弱的原因，但还有第二个问题尚未得到解答：“如果这些深潜者都是异己，那么现在掌握着宫殿的主人在哪儿？”
“呜——”
还未等两人详细思索下去，王健衣兜里放着的物件忽然颤动起来，尖锐刺耳的嗡鸣顿时回荡在宫殿中。
王健脸色骤变，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枚正在不断尖啸的哨子——这是他们和那支潜入小队用来互相传递信号的道具，共有一双两只配套的哨子，另一边吹动这边就会同时发出声音。
而现在这种声音频率，却是在传达相当紧急的信息——
“行动失败，快跑！！”
近乎嘶吼地对其他学生发出喝令，王健却是再难维持平静的神情，稍显急躁地思索着另一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听闻王健的喝声，其他正在厮杀的学生们微微一怔，却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抛弃了眼前的敌人，转而快步向着来时的道路跑去——不论是否服气王健作为领导者，至少他们对自己的生命还是非常看重的。
“跑得掉吗？”
然而还未等学生们离开这间殿堂，宫殿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冷笑，随即不知何时出现的钢铁大门便轰然砸落，隔断了离去的道路，把众学生彻底关在了这座殿堂之内。
“竟敢闯入我的领地……”
伴随着略显嘲讽的低沉怒喝，一排排人身鱼尾的鱼头怪物队列从宫殿深处涌出，顿时把惊怒至极的学生们包围起来；
随后才有一道魁梧而狰狞的威严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初次把自己的身形展露在众多惊慌失措的学生眼前：“你们真是好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