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月夜。
微弱的风。
飘转不散的烟雾。
幸魂低着头,
看着手中的那红绳铃铛,
困惑着。
他感觉得到手中那下小小铃铛的分量。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老者言,仰着头,向着空中喷出一口烟。
窗外月正圆。
“浮生若梦,”老者低下头,越发明亮的双眸盯着有些迷离的幸魂言道,“为欢又几何呢?”
这几个字穿越迷雾,击打在幸魂本就混乱的脑海中,如同重锤一般,将幸魂从那恍惚茫然中惊醒过来。
“浮生若梦,吗。”
幸魂喃喃道。
“呵呵,既然若梦,那又有何困惑?不如及时行乐。”老者笑了笑了,透过窗户看着屋外院子里的那棵梨树。
幸魂恍然。
“老夫在此隐居三十年,想来只遇到寥寥数人。”
“你与我连遇两次,也算是跟老夫有缘。”
老者嘬了口烟,缓缓道。
幸魂听言,打了个激灵,难道,这老头,馋我身子?
幸魂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先前的我舞的那剑法,便是老夫当年偶然学成。”
幸魂敲了敲脑袋,想起了先前老头带着他在那崖边舞剑的场景。
“想当年,我凭着那‘层云仰月剑法’,也是在青州打下来响当当的名号。”老者说道陈年往事,嘴角不禁扬起,“可如今三十载一霎而过,又还有谁会记得我斩鬼者流月的称号呢。”
原本只是星星眼有些好奇地听着老人讲着陈年往事的幸魂,在听到老者嘴中吐露的斩鬼者的时候,身体一震,赶忙问道,
“老伯,斩鬼者?是什么意思?”
“斩鬼...”半醉半醒的老者下意识地就要回答,不过他突然猛地睁眼,皱了皱眉头。
他扭过头看了看眼前眼神单纯的幸魂,
幸魂感觉到如同被一只猛兽凝视,盯得幸魂后背发冷。
片刻后老者叹了口气。,幸魂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威压突然散去,随着一瞬间的放松,无数冷汗从幸魂浑身的毛孔中流出,他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突然老者伸手拿起来放在桌边的斩鬼剑云未。
在油灯的光亮下,持着这雪白古韵的长剑,端详了起来,
幸魂不敢说话,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
“不得不说你这是把好剑。”
“从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一把斩鬼剑。”老者眯着眼看了眼幸魂,
幸魂吓得直哆嗦。
老者突然摇了摇头笑了笑。
“虽然我看不出来这到底是哪把榜上有名的剑,但我能感觉到他很强,远比我的那把流云要强的多。”
老者没有再多看,轻轻地将云未剑放在桌子上。
然后他突然抬手,隔空一抓,只见他手上多了一个灰色裹布。
幸魂正想感叹老者这一手隔空取物玄妙无比,想要拍个马屁。
刚张开口,却发现老者伸手拍了怕那沉寂的裹布,紧接着蔓延开来的陈年旧灰飘向幸魂,轻轻松松通过他大张的嘴巴进入了他的喉管。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者根本没有理会一旁作妖失败的幸魂。
只见他伸出手,轻轻地解开了裹布的结,缓缓打开了那布。
幸魂强忍住咳嗽的欲望,赶忙聚焦视线向那布中望去。
那布中包裹着两把古旧的剑。一把刀柄垂着淡紫色玉饰,另一把刀柄垂着淡青色玉饰,只不过淡紫色玉饰的那把剑,剑身早已断成几节,放在那布中。
幸魂不敢说话,深怕再发出什么声音老者一剑了结了他。
老人伸手,抓起了那断剑的剑柄,放在眼前细细看着,
幸魂瞄了一眼老人的脸,愣住了。
如此温柔。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如此温柔。
夏日的风也不再温热了,它同样变得温软了起来,只因为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眼中那种幸魂似乎从没有见到过的温柔。
渐渐地老人嘴角扬起了一个轻柔的弧度,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断剑的剑柄,眼中如流云飘过天穹,清浅却饱含爱意。
老人看着剑痴了。
幸魂看着老人看着剑痴了也痴了。
片刻后老人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到了幸魂依旧茫然的眼瞳,无奈地笑了笑。
“这把剑,就做斩鬼剑止水”老者指着手中的这断剑,
“布里那把就是我当年用的斩鬼剑流云。”
“那...老伯,啊不,老前辈,这止水剑,是怎么碎掉的。”
幸魂看着那断剑的剑柄,呆呆地问道。
老人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我两有缘一场,罢也。”只见老者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断剑,起身推开了门,走进了院子中。
幸魂有些好奇,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一老一少二人在院中的那颗长势极好的梨树下站定。
只见老人抬起手,轻轻拂动着梨树伸出的枝叶。
“这,便是我的夫人。”老者眼中充满爱意,以及难以言表地悲伤。
嗯??真就和树结婚了呗,太寂寞了吧,幸魂大吃一惊,面上不敢表露,只能暗暗心想。
“她生前就爱梨花。”老者完全不看一旁的幸魂,自顾自地说着,“五十年前,我和她相遇。”
啊啊,要从五十年前开始叙述了么!幸魂呆滞。
“她说她的剑叫止水,我说我的剑叫流云,她觉得很配。”
“后来我们结成了夫妻,替青州的除魉团卖命。”
除魉团?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使命,都努力为着那使命去奋斗。”
“三十一年前,新任团长仇墨被老团长发现是其身份是鬼,除魉团就此崩溃。”
“后来那天,我和她被仇墨阻杀。”
.....
幸魂偏过头看着停顿下来的老者。
“她为我挡了那一刀。”
老者不再言语。只是不断地抚摸着梨树的叶片,在这盛夏的夜晚里。
幸魂感觉有些难过,尽管老者只是说了寥寥几句,省却了大部分的经过,
可那的的确确发生过的血腥历史无法被掩盖而去。
幸魂看着眼前闭口不再言语的老者,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但终归没有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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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老者从愣神中恢复过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偏转了好几度,落在远处一棵高耸树枝桠上的月亮。看着一旁低着头依然站立着的幸魂,他稍有歉意地笑了笑,
“让小友久等了。”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梨树的枝干,转身回了屋子里,幸魂低头深深看了一眼那棵随着微风徐徐摇摆梨树根下的土壤。回头跟上了老者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