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周而复始的迈步。
倒下的那一瞬间,幸魂又来到了那虚无空间,似乎这已然成了一种规律,只要一晕倒,咱就进虚无。
幸魂这次进入虚无,甚至都没有一丝丝犹豫,随便朝个方向,迈开步子就开始走。好在这片虚无中肉体感觉不到痛苦和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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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之后。
幸魂再次站定在那片门海之前,这次他皱了皱眉头。眼神没有在那眼前最高大的门上留意多久,更多地是看向最接近高门的那个飘渺虚浮的门。
“这老子天天见他,又不进去一次吧,总有一天给爷逼疯了。”幸魂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犹豫什么,转过身避开了高门,朝着那飘渺的只有二人高度的门走了过去。
幸魂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旋即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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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跌坐在幸魂不远处的地上,上半身倚靠在洞壁上,她的脸色苍白,嘴角留着血迹。
视野再往下看,只见那云未剑插在她的腹部,由于那瞬间爆发的幸魂失去了准头,剑刃避开了灵儿的要害部位。
于是她就这样,被那把剑贯穿腹部,却不能立刻死亡,结束这罪孽的一生。
作为斩鬼剑榜上永恒保持神秘的“云未”,剑所附带的强烈的被称为“缄默”的属性通过灵儿的腹部,流过她的血液充斥着她的全身。
此时的她几乎无法动弹,就算是咬舌自尽她都无法做到,精神被麻痹着,然后以十秒一次的如万针刺身的阵痛发作着。
于是,她只能这样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地,缄默地等待腹部的血液缓慢地流淌浸湿这片土地,绝望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她望了望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昏厥不知生死的幸魂,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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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依稀有人。
幸魂看到了。
他看到有人在舞剑,模模糊糊地。
整个视野都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那个人在舞剑。似乎天地只有那一人和那一把剑,而幸魂也只是粒无关紧要的浮尘。
幸魂走上前去,想要看清。
他感觉很熟悉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看清了,看清了那把剑,看清了那剑柄后方摆动的青色毫毛饰物。
那是他的云未剑。
他跑向前去,想要看清那舞剑的人。
他一直跑。一直在跑。
可是只有那舞动的剑在他的眼中慢慢清晰,慢慢放大。而那舞动的人影,依然是那么遥远,朦胧,无法触及。
他跑啊。他伸出手。
哐当————
一声清脆,那舞动的剑,错过幸魂伸出的手,掉落在地面上。
幸魂再抬头,舞剑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朦胧的雾里没有一丝痕迹,恍若从未有人来过。
幸魂环视四周,只有这无天无地的,大雾。
幸魂突然怅然若失,心里总感觉空荡荡的。
他看着这无法琢磨无法把握的雾,感觉到这千百年甚至更长岁月中,它们传来的寂寞。
他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那把古韵的剑。弯下腰要将它捡起来。
手指触碰剑柄的一瞬间。
幸魂看到了。
一张充满惊恐的脸,以及那透露出绝望的双眸,这么熟悉,这么陌生,这么似曾相识。
晴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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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魂倏然睁开了双眼,从地上踉跄地爬了起来。旋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带着血沫。
他拂了拂额头,左顾右看,突然松了一口气,重新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带着尘土和血腥味有些污浊的空气。
原来是梦。原来走了别的门还是回到这里了。
幸魂抬起头。看到了箕坐在不远处的灵儿。以她腹部上插着的剑为圆心,血液以不规则的圆形蔓延浸湿了她的衣衫,白青血红相交融,虽然场景惨烈,却出人意料地散发出一种让人迷惑的美感。
幸魂靠近前去,可以依稀地听到灵儿微弱的呼吸声,她微闭着双眼,睫毛轻轻地垂下,黛眉偶尔皱起,光洁的额头上有着汗珠。幸魂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歪倒在地的灵儿费力地动了动眼皮,微微睁开了一道眼缝。
“你都醒了,我都还没死成呢。”她嘴角翘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充满了自嘲。
幸魂没有说话,就那样佝偻地站立在她的面前,默默地看着地上那妖艳又楚楚可怜的女人。
“公子,了结了我吧”她目光涣散,没有看向幸魂,似乎在看着地面上的某一粒尘土。
幸魂没有多说。他咽了咽口水。
上前一步,抬起手握住扎在她腹部的云未。
看着那失去神色的目光,幸魂犹豫了。
“公子。”灵儿缓缓将涣散地目光转向幸魂,逐渐聚焦,“您能帮妾身最后一个忙么”
她没有等幸魂回答,自顾自地在那言语,声音清幽微颤,
“爹爹说,我小时候我娘很疼我,我做错事情了,娘也总是笑盈盈的,从来没有怪过我。”
“爹爹还说,我娘是个美人,我的容貌都是我娘传给我的呢”
“爹爹说他娶了我娘生了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爹爹和我说过好多好多,”灵儿的眉头轻轻松了一些,“可是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都不记得啦。”
“我只记得一天。那一天我和我娘上集市买布,娘说我大姑娘了该学会打扮自己了,说要给我做一身新衣裳。”
“真高兴啊那天,晚上我和我娘回村里,没有赶上同村的牛车,我娘啊就带着我走回去,”
灵儿猛地咳嗽了几声,带着血沫的新鲜血液从她的樱唇流出,沾染了白色的领口。
“后来我们遇到了一帮匪徒,他们不让我们走,那些男人把我娘拖进路旁芦苇地里,噢,还有我。”
“我娘拼死哭喊着,她喊着,灵儿!灵儿!你们这些畜生别碰我的灵儿。”她冲着幸魂笑了一下,面色轻柔宛若春风,“你看公子,你看娘对我多好”
“那天晚上,他们轮番糟蹋了我娘,就在我的面前,最后杀死了她。”幸魂沉默,看着灵儿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他感到后背发冷。
“后来那晚,”灵儿抬起眼盯着面前的幸魂,眼神是幸魂从未见过的明亮,“我杀了他们所有的人,把他们全都分了尸。”
幸魂的身体僵硬地难以动弹。
“公子别这么盯着妾身,”眼前生命无剩几时的女人脸上笑意灿烂,“我可记得那天晚上每一个男人死前脸上露出的表情,那可真让人感到愉悦。”
“你那时候才多大,怎么杀了这些人的。”幸魂反应过来,感觉有些奇怪。
她沉默了许久。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觉醒了身体里的鬼。”灵儿的目光望向别出,嘴角的弧度逐渐收拢,露出一个略显凄凉的笑。
“鬼?”
灵儿看着腹部插着的那把剑,
“既然这斩鬼云未剑在你手中,公子迟早会陷在这泥沼里的。”
“公子,洞里石台上有个盒子,里面放了支木簪,您能帮我取来么”她没有给幸魂一个明确的解释,可这在幸魂心中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黑洞。
见幸魂有些犹豫,灵儿轻笑,回复了往日娇美懂事的村长之女的样子,“公子难道怕我一个将死的小女子还要害你吗。”
幸魂眯了眯眼,放下了握住剑柄的手,朝洞中望了一眼,旋即走了进去。
山洞内部面积不小,石台却只有一处,幸魂走了过去,只见那石台上放着的多半是些女子化妆粉黛之物,靠里放置着一个很小的匣子,面上已然落上了灰尘。
幸魂有点犹豫,最终还是打开了它。没有什么机关,只是安静地摆放着一只陈旧木簪,幸魂伸手轻轻将那木簪捻起,转身就欲走时,他眼神一瞥,望到了台上放置的一枚清灰色玉石。心中不知为何一动,幸魂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玉。
玉石入手温凉,内部有道如水般的印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特色。幸魂想了想,还是悄悄地收入了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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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洞口,地上的灵儿面色已经发灰,如同行将就木的枯树。幸魂拿出那木簪在她眼前晃动。
灵儿睁开眼,向幸魂道了谢,看着那木簪,沉默。
“这是我娘那天戴的发簪,我取下来也有好多年了,一直放在那匣子里,不敢看也不敢戴。”她出神地望着那古旧木簪,喃喃道。
“公子能为我把这木簪戴上么,我想戴着它去见我娘。”灵儿看着幸魂,眼中再无之前的种种情绪,只是那样恳切的望着,像一个渴求着冰糖葫芦的小姑娘,纯真而善良。
幸魂脑中的某根神经被那如水般的眼神轻轻拨动,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面前的这个女人,格外地动人,尽管她就快要死了。
幸魂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身体前倾与灵儿面对着面,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那微弱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般的吐息。
他抬起手,轻轻地将那木簪插进了灵儿有些凌乱的青丝间。
他的余光微微瞥向灵儿。只见那灼热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掉落,划过她的脸庞。
“看来不管自己能有多冷血,眼泪始终都是暖呼呼的呢。”灵儿吸了吸鼻子,轻笑道。
幸魂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是沉默着。他抬起手再度握住了那剑柄,感觉那剑柄所传来的难以承载的重量。
“公子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啊。”灵儿用着最后的一丝丝力气,绽了一个笑容,“要是能早些相遇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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