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实大师
十八铜人,不是十八个,而是一个。
十八铜人是悟实大师的杰作。
悟实大师是悟虚大师的四师兄,他比他踏实,他比他飘逸,至于这个他和那个他,哪个他是他,哪个他不是他,都不重要。
悟实大师和悟虚大师的经历可以说很相似,也可以称得上正相反。下山后,悟实大师成了西湖大学工程学院的教授,主要教授机械制造与自动化,偶尔像大学生们传授佛法,培养了中国第一批佛系青年。
老底子,杭州武林门以北有一座山名叫宝藏山,实际上就是一座由垃圾堆成的山。
宝藏山中住着一个宝藏男孩,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宝藏男孩没有名字,谁都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或许是他本身也是件被人丢弃的垃圾。所谓垃圾,就是没用的、坏掉的、功能无法实现的东西。基于这种理解,宝藏男孩符合垃圾的定义。所谓四肢,指的是双臂与双腿,宝藏男孩仅有右手,或许宝藏男孩自打出生就被父母定义成垃圾。
一个残疾的幼儿,独自生长在垃圾堆中,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可他就这么活了下来并且茁壮成长,这就是事实。宝藏男孩比同龄的男孩都要高出一个头,不是因为营养好,也不是因为发育早,而是因为他为自己制造了一双机械腿。
没人教过宝藏男孩读书识字,他自己在宝藏山的废纸堆里找了各类教材,没事儿干的时候就翻几页书,饿了就吃两口还没完全腐烂的苹果,渴了就朝天张开小嘴,或许是老天爷可怜他,每次宝藏男孩张开嘴,天上总会下点什么,通常下的是雨,有时也下点可乐。
读完了半本破旧的1925年出版的《机械制造》,宝藏男孩从垃圾山上找来了很多的二极管、三极管、电池组、电容器、废铁、破榔头,电焊枪。两天后,他为自己制作了一条机械臂,终于,他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拥有双条臂膀了,他很开心,朝天上张开嘴笑出声,天上飞过一个热气球,洒下来一片雪碧,宝藏男孩喝了,觉得很甜、很好喝。
臂膀有了,大腿还会远吗?
为了制造机械腿,宝藏男孩把垃圾山进行了整理与分类,电子元器件堆在北边,金属材料堆在南边,纸制品堆在西边,食品屯在东边。后来,司徒神父来这里参观的时候,把所见所闻写到书信件里寄回美国,一年后,美国开出了第一家超级市场,Supermarket。
现在每天都有一百人以上来宝藏山参观。过去,别说人了,鬼都不敢来宝藏山,怕被臭活。自打被宝藏男孩改造一番后,宝藏山已然成为了一个景点。来这里参观的不仅有游客,还有负责城市规划的国内外学者,毕竟宝藏山是全世界知名的垃圾山文明改造的成功案例。
苦修大师收留宝藏男孩,是在他十二岁那年。
有一日,苦修大师正在打坐,忽有小沙弥通报:师父,门口有一个奇怪的男孩求见。
苦修大师:如何奇怪?
小沙弥:那孩子没腿,腰下只装着一个轮子。
苦修大师:喔,那倒是有些奇怪,把他请进来吧。
宝藏男孩走进禅房。
苦修大师见到宝藏男孩腰下明明有两条不锈钢的腿:诶,你的轮子呢?
宝藏男孩:那是户外模式,要赶路时我才装车轮,到了室内,轮子不干净,我怕弄脏大师的禅房,于是卸下轮子换上这一对机械腿。
苦修大师:真是个懂礼貌的孩子。
苦修大师指了指蒲团:坐吧,孩子。你找老衲,有何事呀?
宝藏男孩:大师。我想请问一下。
苦修大师气定神闲:但说无妨。
宝藏男孩:大师,您看我究竟是不是人?
苦修大师被下了一跳:你若是鬼,老衲岂不是得收了你。
宝藏男孩:是鬼又如何?为何是鬼就要被收?
苦修大师:因为有人付了钱请老衲收鬼,老衲钱都收了,自然得收鬼。
宝藏男孩:那若是不付钱呢?
苦修大师:那自是不收了。
宝藏男孩:大师,咱不扯鬼的事儿,先把人的事儿聊清楚咯。大师究竟怎么样才是人呢?前几日我从垃圾堆里捡到一本佛经,佛曰:世人皆有八苦,生、老、病、死、怨长久、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可我没有八苦啊,那我岂不是非人哉了?
苦修大师:孩子,你别这么想不开。佛说的也不一定都对。你得有自己的想法。你觉得你是人,你就是人。你觉得你不是人,那就不是人。
宝藏男孩:不懂。
苦修大师:哎,你们理科生就是太较真。这样吧,老衲收留你,开化、开化你。
宝藏男孩有些犹豫:大师,你们寺里管饭吗?
苦修大师:管。
宝藏男孩:好,管饭就成。从今日起,我就跟着大师学禅了。
苦修大师:是个实在孩子,那就叫你“悟实”吧。
悟实跟着苦修大师读了六年佛经,丝毫没有长进,他完全不明白这些似是而非的佛理。
十六岁那年的冬天,悟实和师兄们在苦修大师的禅房内打坐,一阵寒风透过纱窗吹进屋里,冻得众人集体打了一个哆嗦,蜡烛也跟着摇曳了一下。
苦修大师问众弟子:方才是风在动,还是烛在动?
大师兄悟空说:风在动。
苦修大师摇摇头。
二师兄悟能说:烛在动。
苦修大师摇摇头。
三师兄悟净说:风未动,烛未动,是心在动。
苦修大师摇摇头。
悟实说:风未动,烛未动,心未动,是人在动。师父、师兄,你们冷吗?
苦修大师和三位师兄集体点点头。
两天后,悟实在禅房里装了一台设备,通过冷热空气交换使得禅房内气温始终恒定在二十摄氏度,从此冬暖夏凉。苦修大师很是开心,称赞还是悟实的慧根最高。
十八岁的夏天,灵阴寺后山蝉鸣鸟叫,悟实正在这里调测他的粒子加速器。苦修大师找到了他。
苦修大师:悟实啊,为师晓得你善于搞发明创作,特有一事相求。
悟实:师父,咱俩谁跟谁。您有事直说便可。
苦修大师:那个、那个。为师近日听说国外发明了一些机器人,你可知道?
悟实:机器人?就是用机器做一个人?机器人可有生、老、病、死、怨长久、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之苦嚒?
苦修大师摇摇头:不知。所以师父希望你做一个试验试验,毕竟实践出真知嘛。
悟实:没问题,师父。您想要个什么样的?有什么特殊需求嚒?
苦修大师有些脸红:为师想要一个能与之互动的,帮我疏通、疏通筋骨,最、最好还能有些比较刺激的互动。
悟实:有些难度。我试试吧。
苦修大师:那为师就等你好消息啦。
那一日,苦修大师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一月后,苦修大师一脸寒霜地指着它,说:悟实,这就是你给为师造的机器人?
悟实点点头:没错。师父,这就是徒儿为您打造的机器人,就地取材,所用材料都是宝藏山上的废铜。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互动性。师父,您长眼。
悟实一按机器人背后的按钮,机器人就自顾自运动起来,先是对着苦修大师打一套少林长拳,再是一组风神腿,最后是一记排云掌。要不是苦修大师练过武当梯云纵逃得快,估计一条老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悟实得意地对着苦修大师说:师父,这互动刺不刺激!
苦修大师上气不接下气地点点头:太TM刺激了。你们这些理科生就是太较真。
后来苦修大师觉得悟实的发明实在太危险,留在寺里估计大家早晚得死他手里,于是让他去高考,去大学里祸害教授们。
临走前,悟实把这个他十八岁发明的废铜机器人送给了苦修大师。大家都称其为:十八铜人。
悟实会在苦修大师的忌日回到灵阴寺,一来是祭拜师父,二来是为十八铜人进行硬件维护并更新软件版本。在悟实的照料下,十八铜人茁壮成长,马上就要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