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斡本清早出门,却在拐角被秦珏一把抱住,他定睛一看,只觉得秦珏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可又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好看吗?”秦珏一脸期待的道。
“好看,怎么弄的?”她自来生的干净粉嫩,又极爱清洁,斡本一直觉得她的皮肤只能用“吹弹可破”来形容,可是今天,她似乎看起来更娇艳了些。
秦珏笑道:“胭脂啊,我用花瓣制的,很香呢,眉毛也描过……”
“真好看!”斡本捧着她的脸轻轻一吻,赞道,“好香!”
秦珏撒娇似的扑到斡本怀里道:“那你今晚过来吧?”
斡本喜欢秦珏的粘人,也喜欢宠她,搂着她道“想我了?”
秦珏道:“你来了就知道了。”
夜里,秦珏哼起一首柳永的《定风波》[1]: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斡本不解,秦珏又道:“咱们去放偷[2]节吧?”
斡本心里知道秦珏想和他成婚,但忒邻的脾气,哪里容得下她!
秦珏见斡本不说话,俯身抱住他道:“要不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斡本翻过身,有点歉疚的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
秦珏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3]’,只要你对我好,怎样我都欢喜。”
斡本道:“我不是不想娶你……”
“谷神说‘放偷节丢的东西,就不追究了’。”秦珏道,她知道斡本在家根本没有财权。
斡本不语。
秦珏贴着斡本躺下,慢慢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斡本迷迷糊糊的道:“倒是胖了一点。”
秦珏急道:“不是了!妇道人家肚子大了,能是什么啊?”
斡本一下醒了,喜道:“什么时候的事?”
秦珏道:“都3-4个月了,不过我也是这几天才确定的……你还不肯娶我吗?”
“娶娶娶!怎能不娶呢?你想怎样就怎样!”斡本使劲亲了秦珏一下,又仔细摸了摸她的肚子,傻傻的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秦珏笑嘻嘻的道:“我希望是男孩,可以保护阿合。”
因为身份尴尬,阿合在完颜部一直有那么点不上不下的意思,她按血缘是忒邻的异母妹妹,也就是斡本的小姨,可实际却是斡本的养女,如果斡本真的娶了秦珏,那忒邻就从姐姐变成了嫡母,这样复杂难懂的关系,要多早晚才理得清。
不过幸好阿合还小,并没有为大人们的事烦恼。她如今快要4岁了,除了每天跟秦珏学识字,就是跟其他孩子们玩。
完颜部的特点,就是男子多,每到男人们出猎的时候,孩子们就会被聚在一起,而这些从刚出生到快成年的孩子们,多半是有把儿的。就算是少有的几个女孩,也多生的比较壮实,只有母亲是汉人的阿合从一开始就显得与众不同:她的相貌和皮肤都遗传自母亲,粉妆玉琢,眉目如画,而她的眼睛和鼻子却像极了斡本,以至于很多人,包括忒邻在内,都深信她实际是斡本的女儿。
当然,这些在此时还烦不到她,她只是像个小大人似的一遍一遍的教孩子们写各自的名字——她从小跟着谷神,也颇识得汉文和契丹文。
有时候阿合会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希望忒邻会喜欢她。可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忒邻被她看得火冒三丈,然后要由辈分更大的乌古论夫人出面才能把她抱走。而这时候,兀术总是仰头看着自己生母怀里眼泪汪汪的表妹兼侄女,认真的道:“阿合,你和我玩不是也一样吗?我以后总把名字写对好不好?”
乌古论夫人虽然同情自己亲外甥女忒邻的遭遇,但她也蛮喜欢自己名分上的外甥女阿合,毕竟被抢了老公的不是她,而她本身也早接受了完颜部的男人们普遍好色的现实。
有时候阿合和兀术玩的太晚,谷神会亲自来找她,而兀术每次都会扑上去乱抓乱咬,以至于谷神养成了每次见他都全面戒备的习惯——他第一眼看到兀术就觉得害怕,尽管那时候兀术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当时他按照惯例以大萨满的身份抱起新生儿,却似乎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金戈铁马,血肉横飞,波澜壮阔,尸横遍野,最后,就是飞速闪过的利刃。
他吓了一跳,几乎扔掉那孩子,但他却知道,这个孩子,将主宰部族的未来和他本人的生命。他并不讨厌兀术,他只是不自觉的有点怕他,他是远近闻名的大萨满,知道那天他所看到的一切异象都将成为现实,而他自己也必将死在兀术手中。
年底,辽国的捕鹰使者又来女真诸部骚扰,所到之处都要求女真妇女陪宿,起初还只是仆隶之女,之后就扩展到贵族女子,搞的女真诸部怨声载道。因为民风奔放,女真人并没什么贞节的概念,但也因为民风奔放,女真人恨透了契丹人的压迫。此次捕鹰使者要来,乌雅束和阿骨打等人提前就将部族里的贵族女子转移到了别处,而秦珏,也被谷神锁在屋里,不许走动。
孩子们大一点的还好,小一点又不能跟母亲们转移的就只能哭了,幸好阿合有母亲陪伴,而兀术又喜欢和阿合在一起,两个小孩倒玩的不亦乐乎。忒邻常觉得汉人女子懂妖术,所以斡本才会那么喜欢秦珏,而兀术才会那么喜欢阿合。不过她的担心这时候似乎有点多余,毕竟兀术只比阿合早出生几个月,此时还不满4岁。
秦珏对酷似乌古论夫人的兀术并没太多好感,不可否认乌古论夫人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真妇人: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肤白如雪,五官立体,尤其那双大的惊人的绿眼睛,一眼望去真像湖水一样,把徒单蒲带的正妻乌古论氏和她的女儿忒邻都比下去了。可他们彼此长得太像,以致于秦珏每次看到兀术那双大到失真的眼睛都联想起忒邻。
不过兀术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喜欢和阿合呆在一起,即使阿合学谷神的样子教训他,他也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眼泛泪花的求她不要生气。
这天,秦珏被两个孩子闹得实在受不了了,想出去走走,毕竟捕鹰使者来了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门了。她让奴仆看着孩子,自己则悄悄来到小溪边。正是天气最冷的时候,若不是族人每天破冰取水,秦珏根本找不到可以汲水的地方。洗完脸之后,她拿起斡本替她换来的梳子,一丝不苟的梳起头发,她的影子倒映在水中,煞是好看。
突然,一个男人的影子也出现在水中,吓得她跳起来。捕鹰使者也吃了一惊,直直的盯着她道:“你是汉人?长得真好看!”说着就要拉她的手。
秦珏慌忙躲开,转身就往回走,却被捕鹰使者几步赶上。
那使者一把拦住她,谄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大辽国的捕鹰使者阿息保,你若肯随我,我带你去上京如何?”
秦珏急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乱挣,她此时已有6个月的身孕,只是因为穿的厚实才看不出来。
阿息保不肯怜香惜玉,他睡过无数女真妇女,早就不把调戏她们当回事了,如今碰到秦珏,也不过图个新鲜。
秦珏猛的撞他一下,回身就跑,她知道斡本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找到他就没事了。
[1]《定风波》,柳永词作,描写少妇自情郎离去思绪烦乱无心梳洗、盼望与情郎终日耳鬓厮磨而非虚度青春的情愫。
[2]放偷,女真婚俗之一。正月十五夜里既可偷财也可劫色,但是往往并不是劫,而是私定终身。
[3]出自唐代女诗人鱼玄机的《赠邻女》,全诗为:“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