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干一行被安顿在宝相院,是一座寺院。
宗干膝盖先受冻伤后受箭伤,又在海上受湿冷侵扰一个多月,此时几乎不能行走,只能由另外两个女真兵士抬到床上休息。
李善庆、散多、勃达安顿好后,专等见大宋皇帝。
等了半天,只见一个官员模样不留胡须的中年男子带了一些仆从过来。
李善庆即拿出大金国书并带来的北珠、生金、貂革、人参、松子等物品,用汉语说明了来意。
那官员个头不高,却摆出一副低眼看人的架势打量半天,用兰花指接了国书,阴阳怪气的道:“几位这副模样可见不得官家,倒是休息几天吧。”说着命人抬了几箱衣物用品,又拿出一些银两。
李善庆道:“我们之中,有一人腿脚不便,烦劳官人请位大夫看看。”
官员道:“这个,不知他身居何职?”
李善庆道:“是护送我们来此的女真兵士。”
官员甚不耐烦,道:“哦,你们去旧封丘门找找吧,马行街北有许多医馆药铺。”
李善庆便不言语。
待官员走了,李善庆道:“什么狗仗人势的狗奴才!”
旁边小沙弥听了,道:“官人可休要胡说,他可是圣上身边得宠的中贵人邓文诰[1]。”
李善庆道:“啥叫中贵人?”
小沙弥道:“就是宦官。”
李善庆道:“啥叫宦官?”
小沙弥不语。
李善庆道:“你先告诉我,哪里去找大夫?”
小沙弥问了宗干病情,便帮宗干去请大夫。
那大夫刚在宗干屋里落座,让宗干露出膝盖,之前离去的邓文诰又回来,在门口拍手急道:“哎呦,可使不得,这般伤势怎能找些个乡野郎中!”
说着拉着御医抢到宗干跟前,道:“李太医,您可快给看看!勇士们身负结盟重任,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李善庆等人都惊呆了,宗干亦摸不着头脑,只怕自己身份暴露。
原来邓文诰先将大金国书给了童贯[2],童贯见金国有意联盟,大喜过望,一边去见徽宗,一边嘱咐小心照顾金使。
邓文诰见宗干面黄肌瘦、胡子拉碴,双手握着他手,很夸张的叹道:“唉,可知壮士一路,吃了多少苦!”
宗干只作不懂,睁着眼睛一言不发。
邓文诰又一叠声催李太医,道:“李太医,壮士伤的如何,您可一定得救他!”
李太医看了宗干右膝,又看宗干左膝,道:“壮士这伤,却是颇重。我先开刀将壮士双膝中脓水挤出,再给壮士开些药……幸而壮士年轻,五七年内,走路当不妨事。”
李善庆道:“那五七年之后呢?”
李太医道:“若是受伤之时便着手医治,只怕此刻早已好了,只是壮士在海上漂泊多日,骨头已受脓水腐蚀,再加上湿毒……”
邓文诰道:“您倒说呀!”
李太医道:“壮士以后,每年冬天都需开刀去脓,否则脓水蚀骨,只怕连路都走不得。”
李善庆道:“每年去脓,就好了?”
李太医道:“五七年内,走路当不妨事……”
宗干听太医吞吞吐吐欲说不说的,用女真语向李善庆道:“你问他,五七年内,行军可妨事吗?五七年后,又会如何?”
李太医道:“行军或是其他劳累之事,俱做不得……五七年后,骨骼被腐蚀大半,只怕,便如,没了下肢一般……”
宗干大惊,不想竟如此严重。可是事已至此,只能请李太医教他开刀去脓。
李太医本想用麻药,见他坚持要学,只好将闲人请出,先将他的膝盖用热毛巾擦净焐热,又用烧热的手术刀剖开一个小口,双手顺着肌肉和骨骼脉络为他挤脓。
宗干初时尚不觉的如何,待李太医反复揉搓挤压的时候便觉得自己骨肉倒似分离了一般,痛的说不出话。
李太医道:“壮士每年需依此法去脓,焐热膝盖是为了活络筋骨,顺着筋络骨骼反复揉搓,方能将脓水除净。”
待左右膝盖都挤完,李太医为宗干敷了药,裹好纱布,道:“去脓之后,伤痛立时缓解,刀口也只需2-3天愈合,这两天只是少些酒肉发物,以后冬天切勿寒了腿。”
宗干下地走几步,果然不痛了。
邓文诰见宗干已能行走,非要拉着大家去汴梁有名的长庆楼[3]吃酒。长庆楼在景灵宫东墙外,因靠近宫城,尤受宦官青睐。
凡汴梁较大的酒店,皆扎有彩帛装饰的门楼,楼高2-3层,主廊廊檐下多有浓妆艳抹的妓女等待召唤,又有低等妓女穿行席间卖唱打酒坐,又有兜售零货药物的“撒暂”,又有伺候客人帮忙跑腿求赏钱的“闲汉”,凡此种种,彻夜不休。
金人见到长庆楼上恍若仙人的妓女,走不动路,邓文诰会意,便叫了几名妓女陪酒。
店中当差的伙计见是邓文诰,奔上来殷勤招待,邓文诰便请金使点菜。
伙计道:“店里有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危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假河钝、白渫齑、货鳜鱼、假元鱼、决明兜子、决明汤齑、肉醋托胎衬肠沙鱼、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胡饼、汤骨头、乳炊羊肫、羊闹厅、羊角、炙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肱、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鸭、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炸蟹、洗手蟹……”
李善庆等人都不言语。
邓文诰道:“不必报了,便捡好的只管上,另筛些好酒来。”
伙计答应下去了,邓文诰见有拿着食盒托卖炙鸡、燠鸭、羊脚子、点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鹿脯、从食蒸作、海鲜时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等物的,便要了脆筋巴子、生菜、西京笋。
又有托小盘卖干果的,有旋炒银杏、栗子、河北鹅梨、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枣圈、桃圈、核桃、肉牙枣、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雪梨、夫梨、甘棠梨、凤栖梨、镇府浊梨、河阴石榴、河阳查子、查条、沙苑榅桲、回马孛萄、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橄榄、温柑、绵枨金桔、龙眼、荔枝、召白藕、甘蔗、漉梨、林檎干、枝头干、芭蕉干、人面子、马览子、榛子、榧子、虾具之类,邓文诰亦留了几样。
怕宗干吃不得肉,又要了些烧饼、素包子。
一时酒菜上来,直摆满了桌子。
金人眼花缭乱,几轮酒下肚红着脖颈只是海塞。
宗干两眼放光,却吃不得酒肉,只能吃些素羹素菜,并羊奶、梅汤之类。
[1]邓文诰,与谭模、梁方平、李毅、兰从熙、王仍、张见道、等宦官并称“十恶”,但相关记载未见。
[2]童贯(1054-1126),宦官,与蔡京、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并称“六贼”,领枢密院事,掌兵权二十年,人称“媪相”。童贯极力鼓吹宋金联盟,结果引狼入室,后被宋钦宗处死。
[3]长庆楼见于《东京梦华录》,是徽宗年间真实存在过的著名酒楼,下文的食品描述基本原样摘自《东京梦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