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因头晕，领了仪福帝姬先走。
宗翰又让李师师和崔念奴二人唱曲，笑道：“听说李师师跟阁下还有一段情？还有一首‘动动动’的小曲？”
徽宗不应。
宗翰又笑道：“阁下可愿抚琴？让我们也享受一下皇帝抚琴，名妓唱曲。”
李师师见徽宗为难，自抱琴走到堂下，自弹自唱[1]：
其一，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其二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衣。
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众人都不解。
崔念奴道：“中国重廉耻，北齐后主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群臣共鉴妃子的裸体，活该亡国。女子本不关大计，但男人们若在女人的事情上荒唐至此，纵有江山万里，只怕顷刻即亡。”
宗翰喝道：“你们好大胆！”
崔念奴道：“你们太荒唐！口口声声吊民伐罪，却只做些强盗行径。好端端的男男女女，被你们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不如死了干净。”
银术可笑道：“你本就是妓女，还怕折腾？”
崔念奴道：“我辈忍辱卖身，不过为了谋生，而今生计出路尽失，谁要伺候你们这帮禽兽！”
宗翰道：“公主王妃都要伺候我们，你一个妓女，计较什么？”
崔念奴道：“妓女又如何？妓女就不饮食不冷暖，不欢喜不怨恨，不欲求不知觉？我4岁被亲爹卖到妓院，14岁接客，34岁被抄的倾家荡产，而今益发没有片刻自由！可我做错什么？我抢了谁家财帛，灭了谁家宗庙，坏了谁家妇孺？你们这些强盗，我真恨不得雷劈了你们，火烧了你们，水冲了你们！”
宗翰冷笑一声，道：“你有大恨，却只幻想因果报应？我出身部落，随太祖起兵，十余年间灭辽废宋，以左副元帅拥兵10万，难道因为我心善？善恶未必有报，交战必分胜负，你有仇怨，只当怪你们满盘皆输。趁我尚念旧好，你乖乖侍奉我们，不然，饮食坐卧岂会白由你们！”
崔念奴亦冷笑道：“你念旧好？呵呵，我只恨当时软懦，不曾毒死了你！”
宗翰大怒，命左右押崔念奴出去，任由士卒处置。
崔念奴走到门口，宗翰取了一张弓，唤她道：“崔念奴，你当真不服软吗？”
崔念奴看着宗翰，含泪笑了一下，道：“但求一死。”
宗翰默然，一箭射穿崔念奴咽喉。
李师师惊叫一声，扑到崔念奴跟前，见她鲜血汩汩涌出，顷刻殒命。李师师用手帕盖住了崔念奴脸面，痛哭失声，道：“我们争了这些年，谁想到二十多年卖身卖笑，只落得这般下场。”
宗翰颇不忍，一声不言语。
李师师向宗翰行礼，道：“大太子，崔念奴无礼，但她以死相谢，终究够了，而今我们一无所有，只请大太子允我替她换身干净衣服，让她好去。”
宗翰点头，命人送二人回去。
李师师又走到徽宗面前，哭着向他行礼，道：“师师蒙上皇错爱，深感大恩，今日能与上皇相见，也算万幸。自今以后，再不能得上皇庇佑，也不能陪上皇饮酒了。只愿上皇龙体安康，得享天年。”
徽宗痛哭流涕，道：“我对不住你。”
当夜，李师师替崔念奴清理伤口，换上寻常女子的装束，道：“愿我们来世生在寻常人家，嫁个寻常男子，不要再受诸般苦楚。”
李师师又自己换了粗布衣服，自铺褥中挖出宗干赠她的短剑，割腕自尽。
酒席之上，宗翰一言不发，宗望向陪侍的众女俘道：“我劝你们学乖些，莫要再挣扎，不然，崔念奴就是榜样！”
众女俘都低了头，不敢答话亦不敢哭泣。
宴后，20名公主王妃果被各自领回，成为诸将的玩物。
彀英见宗弼未回，原路折回找他，找了半天，只见他躺在大堂后面不远，仰着脸吐。而仪福帝姬端坐在地上，只是安静看着他。
彀英怕宗弼呛到，忙把他扶起来拍打，又让人赶快打水帮宗弼漱口。他见仪福帝姬淡淡的，道：“你怎么不扶着他？”
仪福帝姬道：“我不会。”
彀英道：“那你怎么不叫阿撒和韩奴？”
仪福帝姬道：“我不认得。”
彀英道：“屋里那么多人，你怎么不喊一声？”
仪福帝姬道：“我不愿跟他们说话。”
彀英当场气笑，给仪福帝姬竖了个大拇指，道：“你牛！”
一时众人拿了温水来，让宗弼漱口。宗弼清醒了一点，道：“我要回家。”
彀英道：“这么晚了，你又晕又吐，不急这一夜。”
宗弼道：“我好些天不回，萨萨肯定要问，病着回去，总好过她问多了又生气。”
彀英觉得有理，让人把宗弼扶到车上躺着回家，又让仪福帝姬扶着他头，道：“他要吐，你就把他头侧到一边，别让他呛到。这壶水放被子里暖着，一会给他漱口。”
仪福帝姬答应了，认真扶着宗弼的头，轻声道：“你头真的好大。”
宗弼伸手摸摸仪福帝姬的头，笑道：“你还小呢。”
仪福帝姬道：“未出嫁的公主里，我是最大的。因前两年病了一场，长得迟缓了些。”
宗弼稍微坐起来，道：“你像你爹，眼里有灵气，待长大了，必是个大美人。”
仪福帝姬道：“我还会长大吗？”
宗弼叹气道：“你这么讨喜，该嫁个好人家。若跟我们回去，风餐露宿的，怎挨得住？”
仪福帝姬落泪，道：“过年时还好好的，说两朝和好，又互相贺正旦，又说王子帝姬和亲，怎么如今变成这样？”
宗弼默然，道：“你送我到南熏门，就坐这车回去，跟姊妹们一处待着。你是未出嫁的公主，宗翰哥哥嘱咐了不许欺负，不会有事。”
仪福帝姬道：“今日没事，也保不齐以后还要受欺负。四姐当日哭着喊着不肯出宫，如今蒙二太子庇佑，反是诸姊妹中最好的。若是，非要挑一位郎君庇佑，我情愿选你。”
宗弼道：“可惜我已娶了一位公主，若再索你，诸郎君不服。况你还小，我不想欺负你。”
行至南熏门，宗弼果然下车，命人送仪福帝姬回去。
仪福帝姬跳下车，追着道：“兀术，如果以后有人欺负我，你救不救？”
宗弼摸摸她头，笑道：“小妹子，凡有我在，不教人欺负你。”
[1]出自李商隐的《北齐二首》。冯小怜是南北朝时期齐后主高纬的宠妃，野史传说高纬曾经让群臣欣赏冯小怜的裸体，留下了“玉体横陈”的典故。后来北齐为北周所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