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奕涵这一夜根本难以入睡,穿上盔甲的他不便反复起身,但熬到半夜还是忍不住时常起身细听有没有雨声,离城全军戴甲修整,留了雨落锤鼓的近百个死侍,稍有异动,鼓声会一直从洱山附近传过来,原本不怎么住人的军需房此刻满满当当。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战鼓一声接一声沉闷地响起。
雨落了,不急不缓,不大却不小。二十万青州军排列整齐成数个方阵出了城门候战,雨中黑色盔甲肃穆,风中几面“青”字旗被雨水打得轻轻晃动,张逸带着四百个“音卿”来到城墙上,身后黑盔持大刀挎弓弩。
左奕涵走过空城,在城墙下看着城墙上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年迈的老商人,纵然有了万贯家财,可膝下没有一个争气的儿子,这些东西一时间挥霍不完,但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他改变不了儿子们劣根贪玩,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切。
以前会在心底笑话秦全,妄图用一场功名来推翻左迁多少场大仗为后人积淀下来的家底,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用左家这么多代人的努力去意图搏倒那些同样有着几代人努力下来的朝臣?
张逸俯瞰,稍远一点的黑色盔甲有些模糊,雨将天地连作一片,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就要去战场上你死我活了。
静下心来,张逸表情渐渐冷冽,高声一句一顿:“将士们,今日可有人觉得乱世不起,安然服完青州军兵役便是好的?”
尽管声音在雨中受阻,但所幸“音卿”的合音没有让城门外的任何一个青州军错过。
受左奕涵的影响,张逸偶尔也会去细细品尝子献少爷讲的话,现在又突然想起来两句。
“也许这世上还有个地方我们大多人觉得对的事他们反而觉得不对。”
“想想若是有个地方所有人生而平等,凭自己能力可做一切想做的事那该多好,也不用在这世间苦苦追寻和自己有丁点所见略同的人了吧……”
张逸愚笨,却突然在这一刻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
因为离城,现在唯有七人披甲着大红色披风,红色大披风迎雨飘动,颜色如鲜血般艳丽,重骑开路时,七将在前,闻所未闻。
将军如若跨马前行,红色披风尚有一道在,军旗不倒,军心不散。
所有担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那些话里透着一股子孤独,左家当权者身处高位的的孤独。
短暂的寂静后,底下四面八方不断有人吼出“有!”来。
张逸顿了顿,又道:“那可有人觉得男儿从军能酣畅淋漓一战便也不枉此行?”
“音卿”语调语气入木三分,护城河外同样是四面八方吼出“有”来,张逸眼眶湿润地道:“可是今日我们留下了,留在了离城的最前线。”
他仰起头,让雨浸进眼睛,颤声道:“我们啊……只有一条命可以献给青州,献给夫云。”
“我们,都是青州的子民!是夫云的子民!我们的身后是夫云的百姓,是国门,是故土!是我们的亲人!敌人想要踏上我们的青州,踏上我们夫云的土地!我们不能退后半步!”张逸侧身上马飞奔下城墙,一手握住马绳一手握住枪身出了城门,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见自己拼尽全力喊出的“战!”,但很快形成由中心向两边蔓延的趋势,“战!”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响彻云霄,震慑人心。
城门即将合上那一刻,左奕涵模糊看到张逸的马冲到了最前方的重骑方阵里。
离城漠河二十三里石沙地,会洒多少报国血?